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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世人皆愚 ...

  •   宁羽和墨不异回到内室之中,推门进去,正中的金蛇白虎香炉甚是夺人眼球,宁羽近前细嗅,虽多日不在,依然隐有檀香。墨不异走过来道:“你喜欢的话搬到你房里吧。”

      宁羽忙道:“……这可不行。修仙练道之人不讲究金银玉器,再说了这一定是师父特别送你的,表示他对你的好感,我怎么能拿来私用。”

      墨不异没再说话。他燃了香,站在一旁静静地看那香烟袅袅从白虎嘴中吐出。

      回到九天宫来,宁羽心下却不那么放松,他往边上一坐,叹道:“这怨灵之火的事儿算是过去了,接下来齐云之主又要搞票大的了。”

      墨不异闻言,转头随口道:“接下来轮到长仪国了吧。”

      宁羽点点头:“应该是。打仗得一个一个国家打,但先打哪一个、后打哪一个差别太大了。瀛北最弱,和齐云离得最近,所以第一个歼灭;长仪富庶温暖,军力却弱,夏良群早就觊觎了。”

      怕墨不异不清楚,宁羽找来纸笔墨砚,在正中画了一个大大的“×”,上下左右各填上“瀛北”、“长仪”、“齐云”、“天择”,又在“×”中心偏左自上而下画了一条曲线,代表载星河自北往南流淌。

      “你看,长仪这么富,可是这么多年一直没有明君把政,长仪的孟太后只知道把权力握在手里,其他一概不管,听说小皇帝倒是个有种的,可惜年纪太小,没有实权,先攻长仪也不仅是因为他军力弱,更是因为君主软弱,臣子离心。”

      “哦。”墨不异用手撑着脑袋,饶有兴致地看宁羽一脸认真的样子。

      “至于天择——”宁羽恨恨道,“天择的御灵术还是要忌惮上三分的,这块硬骨头最是难啃,只要东南国不联军,挨个打总是可以的。夏良群一直密切监视着两国,所以知道王之动私通长仪后才会怒不可遏。现在这孟太后瑟瑟发抖,别说联合对敌了,大概连喘个气都是小心翼翼,就暂时把天择国放到最后,便宜了樊予这个狗东西!”他突然想起什么来,蓦地抬头问道:“我能问一个问题吗?”

      墨不异见他神情踌躇,回道:“能。”

      宁羽想了想道:“离谷……在哪里?一旦起兵,会不会殃及离谷?”

      织光公主很少在孩子面前提起自己在离谷的那段岁月,宁羽只依稀记得小时候娘说过离谷在离天择皇城很远很远的地方,外人要踏足难度极大。除此之外,几乎就没有有关离谷的任何只言片语传出。

      墨不异神色微动,放下手,答道:“放心,离谷远离人世,非有缘之人无法进入,齐云要打随便打就好。”

      但是,放眼天下,四国纷争不断,哪还有真正远离人世之地?宁羽于是道:“现在只有齐云是最强大最太平的,个人武艺灵术再是厉害,也敌不过千军万马,其实留在这里也不失为一种明哲保身的策略。”话说得冠冕堂皇,但他这么说也实有私心。离谷就算真是世外桃源,他也不愿意墨不异一个人丢下他就跑了去。

      墨不异却是微微侧了侧头,道:“也是,待到哪天再去离谷时,这天下恐怕已是血流成河了。”

      宁羽闻言心蓦地一沉。金蛇白虎炉烟气飘散,已经满屋生香,他深吸了口气,却突然想到了那些在砍头台看戏的平民。

      郑大虎的罪名是通敌叛国,但其实这本身就说不通。他们那一行人常年流窜于瀛北和齐云边境,既不为齐云所留、也被瀛北所耻,他们生于斯、长于斯,却均不为两方所容。说起来,他不属于瀛北,也非齐云人氏,这根本就是罗织罪名,子虚乌有,只是变成了鲁去海鲁大将军的政绩和陈智往上爬的阶梯。

      罪名含糊不清,看戏的平民也是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却一个个伸长了脖子只想看热闹。那些满面兴奋的男男女女无所谓真相、不带任何怜悯、不知何为公理,有热闹便纷纷聚集,危险来临就抛妻弃子撒腿就逃。

      这世上到处是这样的愚民,征服天下,却正是收了这些愚民归为己用,整合出一个新的大同世界来。齐云征伐天下的事情这十年来他想过无数次了,虽然免不了血流成河,但从来功成万骨枯,世上愚民多几个少几个又能如何。说到底,这也不是他能决定的。

      “不异,齐云的野心可说是大白于天下,现在我们都被裹挟其中,往深了说,其实我们都是参与者。”

      墨不异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我有时想,打仗必然要死人,无数生灵涂炭、家破人亡,但最后若能塑造一个崭新的国度,天下归为一统,这是否也算有所值呢。”

      他本来只是随口一说,没想着让墨不异真的回答,但没想到墨不异听了之后一字一句地说道:“齐云要打谁,怎么打,我并不关心,也阻止不了,也不会去阻止,但是,战争就意味着流血,意味着千千万万人将流离失所甚至尸横遍野,无论以何种借口,打着怎样的幌子,这一切都是不可避免的。成王败寇都一样,背后皆是无数没法主张自己命运而号哭的灵魂。”他淡淡地望着他道,“所以,哪有什么‘有所值’,若这么想,只能说是因为那份沉重的分量里,没有自己的那一份罢了。”

      没想到墨不异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虽然仍是一贯淡薄的口吻,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

      “在位者居高临下,他们何以会在意蝼蚁的存亡,但对于蝼蚁而言,自己的人生就是一切了,是王是民、欲独享盛世或者天下四分皆好,他们可做不了主,但自己的命却要交给别人来主宰和牺牲,这怎能以‘值’与‘不值’来评判?”

      宁羽一脸吃惊地抬起头来,怔怔看着墨不异。墨不异见状道:“怎么了,奇怪我会说这样的话?”

      宁羽忙道:“……对不起,是我冒失了。”心中惭愧,墨不异不关心政治纷争,看似不羁,但其实他有自己坚持的正义,正如他痛恨招摇山的妖物将他囚于封灵棺中,但下手再狠,他也还是把那些山贼全部放走。他从不伤及无辜。

      和他相比,自己这番言论反而显得浅薄而无耻了。

      宁羽发现自己微微冒了冷汗,心中惭愧,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仇恨冲昏了头脑,忘记自己的本心。他说得没错,每一个人都是鲜活的,没有谁应该为了天下大同的理想而失去性命,即便世人皆愚,也没有人有资格抹消他们的存在。

      心念已定,听得墨不异又道:“无妨。我这么说,因为我也曾是无法主张自己命运的灵魂吧。”

      宁羽突觉心头一跳,意识到他说的是封灵棺里的那十年。“那都是因为我……”

      “不用自责。”墨不异打断他道,“我想说的并不是那件事。”

      “……”

      内室中一时静了下来,檀香阵阵,呼吸轻浅。墨不异见他不说话,似也站得有些乏了,于是背靠墙壁,在一个蒲团上大咧咧地随意盘腿坐下。

      宁羽思想斗争了片刻,走到他对面坐在了另一个蒲团上。“说起来,其实我还有个问题想要问你。”

      墨不异定定地看着他,半晌,他结印挥袖,门窗立时紧闭,屋内白烟浮动,宁羽知道他施了秘术,把两人的一言一语都关在了房内。

      “似乎是很重要的事,现在可以说了。”

      宁羽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其实,并不是很重要的事,但已经困扰我很久。”

      墨不异:“嗯?”

      宁羽接着道:“如果不问的话,估计还会继续困扰我下去……”

      墨不异:“嗯。”

      宁羽道:“其实,真的也不是多重要的事……”

      墨不异:“好的。”

      宁羽深吸一口气,道:“这世上不太平,但不异,你的能力足以让你远离这一切纷争,命如蝼蚁是针对那些无力抗争的平民而言,但你不同。你不是无法主张自己命运的灵魂。”

      墨不异道:“嗯。说下去。”

      宁羽继续道:“如果你愿意,足可以过上十年前那种逍遥的日子——而不需要被我拖累。”他终于把这句话说出来了,觉得全身都轻松了不少。

      墨不异盯着他看:“你的意思是要赶我走吗?”

      宁羽观他神色,并看不出什么情绪来,遂道:“当然不是。”

      十年前,他已然欠了他太多,而十年之后,他似乎仍在加倍欠他的,这让他惶恐又内疚。这种内疚随着时间不断扩大,无论夺灵脉、灭灵火还是斗林清,这些麻烦都是他自己的,却不是墨不异必须承受的。

      “我想说的就是,我所能做的太少,而你做了的已经太多,”宁羽铺垫了良久,终于问道,“你说不用觉得亏欠,但是自重逢以来我一直心怀不安,我何德何能,让你做到如此。我想郑重地问你一句,不异,我真的可以一直这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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