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国伏灵记》柳八斤

61、以食为天

　　此时离齐云王夏良群所定十五日之期还有五日之远。宁羽并不想这么早就进宫复旨，其一考虑到殷会期一行还拖着尾巴未到，若他赶了先难免有抢功之嫌。虽然自己已非当年刚入门时般软弱，不再怕他欺辱，但自来九天宫就习惯了不为最先，也没有名利之心，懒得和他相争引起麻烦。其二，难得心宽事了，他想和墨不异在这皇城中随便走走。当然，真的要细究起来，第二点才是关键。

　　两人在城内一阵闲逛，瀛北国灭，而与其相邻的齐云似乎没受到任何影响，车马不绝、人声喧哗，大家该干什么干什么。齐云这些年来国力日趋雄厚，皇城的商铺店家也更多更热闹了，只不过前些天还是水深火热刀枪剑雨，现在却是岁月静好现世安稳，情绪脆弱的人不定得精神错乱。

　　在这里十年之久，宁羽已经对各个街道里巷的位置烂熟于心。他当先一步在主城区转了几转，过了一会儿便来到一处相对清净的支道，继续往前走去，在一处紫漆蓝瓦的酒楼前停下脚步。只见那酒楼大门匾额上“寻春楼”三个大字分外显眼，分以隶书、楷书、草书写成，看起来不伦不类。

　　两人走进酒楼，这外面的漆色已经很不协调，内里陈设更加浮夸，红柱粉帐、金顶青墙，柜台上一只香炉缓缓吐着轻烟，弄得满室腻香。

　　这酒楼确是酒楼，但若不是酒旗斜插在外，不论名字还是装潢，倒更像是青楼楚馆。

　　店小二正站在柜台上算账，听到脚步声抬起头来，一见是宁羽，赶忙小跑着上前招呼：“啊呀，这不是阿羽吗？今儿个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往旁一瞥，见墨不异锦袍飘飘、修身玉立，两只眼睛都给瞪得凸了起来，“哟，阿羽，你这哪儿找来的仙人呀，你看他这一脚踏进小店，小店立马就敞亮了起来。”

　　宁羽心情快活，拍了拍他肩膀乐道：“好久不来，你这张嘴更会说了！我给你介绍下，这位是墨不异，他也算是我们九天宫弟子。”

　　那店小二一听之下，崇拜之情油然而起，抱拳道：“墨公子，幸会幸会！”

　　宁羽又向墨不异介绍道：“他是这寻春楼的掌柜，胡当当，我有时会来这里小酌一番，和他们姐弟俩唠唠嗑。”

　　那店小二约莫弱冠之年，眉目清朗，脸带笑意，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甚是明亮，看着就是个聪明人的样子，墨不异朝他微微点了点头算是致意。

　　胡当当倒也不介意墨不异的冷淡，他对宁羽道：“阿羽，今儿个来是要吃菜还是叙旧？”

　　宁羽道：“叙旧改天，今儿个带我朋友来尝尝你的手艺。对了，丁丁姐在不？”

　　胡当当脸上溢满宠溺的笑意，摇摇头道：“她呀，最爱看热闹，已经跑去集市啦！”

　　宁羽“哦”了一声，“那就你把拿手的菜来五、六个便好，再沏一壶好茶。”

　　胡当当两只眼睛滴溜溜一转，揶揄道：“阿羽有仙人作陪，便把老朋友给忘了。不过这次饶你，下次我们寻个时间再好好叙旧，我先去准备吃的。”说罢，一溜烟地跑进了厨房间。

　　宁羽找了张靠窗的桌子，与墨不异坐下，说道：“不异，你别看这胡当当品味不怎么样，烧菜功夫却是一流的，他和他姐姐做的糖醋里脊、红烧蹄髈、九转大肠都是人间绝味。”

　　墨不异忽道：“你的厨艺是跟他们学的？”

　　宁羽道：“啊呀，被你看穿了。正是。”顿了一顿，他笑容渐收，说道，“其实，有件事没告诉你，当年我一开始被师父收留之后，名为九天宫弟子，实则被令去厨房打杂，整日只做些颠勺切配的事，常常一连三天剑都摸不着。”

　　墨不异静静看着他，等他说下去。

　　宁羽舔了舔唇继续道：“殷会期他们以为我傻啊，放着九天宫好好的仙术不练，老是围着庖厨打转。不过既来之，则安之，我是打定了主意要报仇，无论如何都得忍下去，就算是打杂，也要打得第一的好。九天宫管制不严，我就跑了出去，阴差阳错找到了这家酒楼，发现这里的菜居然相当好吃。胡当当母亲早亡，父亲也刚去世，还好年轻时就收养了一个弃女，就是胡丁丁。他和养姐两个人承袭父辈精湛厨艺，扛起了经营整个酒楼的重责。”又颇为好笑地说道，“这酒楼其实翻新过，以前还挺……正常的。结识胡当当姐弟后，发现他们的品味确实有些问题，否则这边生意该更好才是。”

　　早过饭点，店里零星坐着三、四桌客人，对这种规模的酒楼来说已是不错。

　　墨不异认真听着，突然道：“那你和他们关系不错吧？”

　　不知道为什么，宁羽居然在这句明明语气平和的话里听出一种不高兴的情绪来，他觉得自己必须否认掉才行。

　　“不不不……关系一般、关系一般。”事实上，多年相识，宁羽和胡丁当姐弟的关系比和许多九天宫众弟子都要亲密得多。

　　见墨不异不语，宁羽赶着道：“嗯，那么后来的事你都知道了。大概一载之后，师父还是允我好好地去修习仙术了。”

　　墨不异拧着眉道：“要一载那么久。”

　　宁羽笑了笑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嘛。我这来历不明之人能被收入九天宫已是一等幸运，就算一直干打杂炊煮的事儿也是恩赐了，又怎能奢求更多？”

　　墨不异琢磨道：“听起来倒更像姜世忧存心刁难。”

　　宁羽一声轻叹：“反正就算如此，师父也还是有大恩于我，再说，我觉得这更像是一种历练吧。”

　　过了不久，一阵菜香四溢，胡当当随后端着餐盘自内室步出，五菜一汤，果然包含了糖醋里脊、红烧蹄髈、九转大肠这三样寻春楼名菜，色泽红艳，都裹着浓油赤酱，单看这色面就知道鲜香已经浸透了食材，果然厨艺不凡。

　　墨不异见之展颜，干脆利落地道：“开吃。”

　　宁羽笑眯眯看墨不异举箸不停，向胡当当客气道：“多谢了。”

　　胡当当骄傲地说道：“这九转大肠要是在我姐姐那里还要地道，从搓洗、入卤、配味、收汁，每个步骤都要比我精致得多，下次你们来尝尝她做的，保管让你们欲|仙|欲|死、死去活来！”这话主要是向着墨不异说的。

　　宁羽忍俊不禁：“一定一定。”他随口一问，“对了，丁丁姐去集市看什么热闹去了？”刚过大年，整个齐云都还沉浸在节日的气氛中，按照惯例，平素热闹的集市关门休憩将达半月之久。

　　胡当当瞪大了眼：“咦？你是不知道吗？”

　　原来，洪灾退去之后齐云王夏良群立马着人搜寻瀛北朝廷余党。九天宫一路北上虽是没遇上什么人，但瀛北毕竟领土宽广，逃得大难者总计也不是个小数目，当然其中有多少是朝廷的人就说不准了。前几天听说鲁去海在瀛北和齐云交界处抓获一批余孽，夏良群亲判枭首示众，地点就在原王城集市处。

　　胡当当还在说着：“姐姐没啥喜好，就爱凑热闹，这不，把酒楼的事儿一丢，直接跑去看砍头了。这年头，十个人里有九个爱凑热闹的，叫我说，砍头有什么好看，血糊糊的，看了都吃不下饭，你看着吧，这往后两天点红烧肉菜的起码得减半……”

　　后面他说了什么宁羽就不知道了。他预感不妙，直觉告诉他得去一探究竟，胡当当话未说完，他已施展纵影移风瞬间出了酒楼。

　　“当当，我也看看热闹去。不异，你先吃着，不用管我，我去去就来。”说这话时，他已只留下一片清风，连个人影也不见了。

　　这么多年相识，胡当当却是第一次见他展示轻功，明明似乎下盘未动，可眨眼就步出很远。他看了一会儿，这才转过头结结巴巴对墨不异道：“啊哟喂，墨、墨仙人，原来阿羽的武功这么厉害啊！你看看他，居然这么一眨眼地就跑得没影了！”

　　墨不异将最后一个圈子送入嘴中，喉头滚动，表情似醉。然后，他轻掖了嘴角，平静地说道：“再来一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