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国伏灵记》柳八斤

48、天象兆凶

　　原来，巨蟹和陵鱼结伴在南海逍遥度日，算不清子丑寅卯，也不需知岁月几何。南海宽广，离人世若远，能记得的只是曾遇到过的扯着麦穗和大刀旗的大船而已。本以为可一直自由自在，但就在前不久，南海底下突生漩涡。他们一开始并不注意，因为海中漩涡确实偶有发生，却不想漩涡变得越来越多，到了后来，他们每隔一段时间就会不小心被漩涡卷入，几次下来凶险异常，这才不得已从南海北上。载星河与南海相连，于是他们便暂时寄居于此。

　　九天宫弟子听到这里，皆是一脸不可思议，殷会期和姜东习面面相觑，像是要在对方脸上确认这话正确与否。

　　南海为长仪国的领海，他们遇到的几只大船应该就是长仪人士。然而，长仪麦穗旗标已经弃用近千年。早在一千年前，长仪国已有“天下粮仓”的美誉，在另三国温饱难顾之时，长仪的每家每户粮仓丰裕，新谷压着陈谷，当时的长仪王以此为傲，亲绘一颗金黄的麦穗，配上国刀作为长仪国旗标识。

　　这些陈年旧史，知道的人已经不多。如此这般，这两个真可说是名副其实的上古妖物了！？殷会期和姜东习都在对方脸上看出了惊色，难得殷会期也不再托大，耐着性子听陵鱼述说下去。

　　每当初夏仲秋，便有百川灌河。载星河即使算不上大江大河，却也绝非小溪流，只是巨蟹和陵鱼从南海来此，就如龙游浅水，总是不那么自在，而这几天，则更出现一件令他们非常在意的事，那就是：载星河的河水变热了。

　　“我们从南海来此，本是想寻一栖息之所而已，可是这里的环境在快速地恶化，我们已经无法再继续呆在这里了。”

　　墨不异在旁支肘寻思，殷会期也站前一步发问：“河水变热是鱼虾集体暴死的原因？”

　　陵鱼叹气道：“是的。河不同于海，这里的孩子们更为脆弱，他们根本无法在这样的水中生存。”陵鱼闭上了眼睛，似乎在感知周遭水势的变化：“仍在恶化中，而且，速度越来越快了。”

　　他说得没错。

　　宁羽和墨不异都曾潜入水下，水温是暖热的，这在处于倒春寒的正月的确是不可思议，而就在这水中短短片刻之间，宁羽身上的灵流也能感觉到水温仍在升高。

　　陵鱼轻轻抚摸着那蟹脚，接着说道：“如果这样下去，即使以我们的修为也抵受不了。蟹兄尤其怕热，恐怕首先就要受苦。”

　　宁羽在脑中预演了一下，想到那螃蟹怪被热水煮熟变成个红蟹，虽知不妥，仍是忍不住觉得好笑。

　　殷会期问道：“海中生变、河水变暖，你们难道不知道是为什么？”

　　宁羽心道，这蠢材总算问到核心了。

　　但听陵鱼却摇了摇头道：“不知。这是天象有异，乃天兆。我们虽修为不短，但未触及天道是了解不了缘由的。唯一知道的就是——这一定是个凶兆，而且，是一个大大的凶兆。”

　　众人大吃一惊，殷会期又问：“发展下去又会如何？”

　　陵鱼摇了摇头：“事实上，我和蟹兄正愁该怎么办，若是过阵子重新风平浪静还好，否则，海水逆流、河水翻腾，无数生灵涂炭都是有可能的。”

　　“那又该如何化解？”

　　陵鱼看了墨不异一眼：“不知。蟹兄乍见天君，一时兴奋，把他看作了救星，想拖下水去求他帮忙，这才吓到了大家，多有得罪了。”

　　觉得人能帮你就拖人下水，这上古妖灵倒是思维清奇。宁羽心中好笑，不过，问题又来了，为什么他们觉得不异会是他们的救星？

　　一旁墨不异见他神情有异，说道：“他说得没错，那巨蟹的目标一开始其实就只是我而已。”这一句，把九天宫其他弟子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那人鱼一问三不知，殷会期正没好气，顺口道：“墨公子，你也说说，你们在水底下折腾出些什么了吗？知道到底是个怎么回事了吗？”

　　宁羽甫一听“折腾”二字，不禁忆起那触感冰凉的唇和软滑的舌，心中一动，好在似乎没人注意他的表情。他偷瞄了一眼，墨不异神色平静，仿若未闻。

　　陵鱼又扬起尾巴甩了三甩，插道：“真是抱歉了。”说罢，抚了抚巨蟹的长脚。那巨蟹的眼珠溜溜转了几转，陵鱼看了会儿继续道，“都是蟹兄他惊扰了天君。天之所为，命格所在，以后就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但是看在蟹兄尚幼还不懂事，这次请大家原谅他吧。”

　　众人暗道：都活了一千多年了，还是个宝宝啊！

　　墨不异颔首，语气中却听不出情绪：“天象生异，与我何干？”

　　久不开口的姜元在一旁怯怯道：“我、我有一个疑问。”

　　陵鱼向他望去：“请说。”

　　姜元这是第一次直接和高等妖灵打交道。其实所谓妖灵，也如人一样分为三六九等，最低等的妖灵无身无形，招摇山将军图力十年前便是由九等散妖而化，高等妖灵则与人无异，越似人便越说明妖灵的修为高深。事实上，按照这标准，那巨蟹身形虽大，却还不入流。陵鱼有人形、能说话，勉强算高等，但即使活了千年，鱼尾却仍未进化。

　　“我想问，天君是什么意思？是给墨师兄起的爱称吗？”姜元故意这么一问自然不是没有道理的。天君一说也存于古籍记载之中，专有所指，至高无上的神族才可称之为“天君”。

　　陵鱼道：“不是什么爱称，而是他就是天君啊。神界来使，天降尊者。”

　　……这席话，说得在场几个九天宫弟子都陷入了一时的沉寂。姜东习悄声对殷会期道：“大师兄，这条鱼怪大概是精神错乱了，说胡话来着。我看他说的话一概不可信。”

　　想不到陵鱼耳力极佳，急急辩道：“天君在此，你们怎能如此失礼！”

　　宁羽不解：“那又凭什么说他是天君？”

　　陵鱼一听，又抱紧了那巨蟹的长脚，似乎沉浸入久远的回忆中：“很久很久以前，我和蟹兄曾亲眼见过一位天君下凡。他脚踩祥云、御风而来，身姿飘逸、气宇轩昂，手中好几个宝器精光发亮。那时，我远远看着，他自天上下到凡间，渡南海往北而去。而在他的身上，我和蟹兄都有那天遇天君时同样的感觉。”陵鱼一指墨不异，“所以我们想他一定就是。”

　　殷会期冷冷一笑：“敢情凭着你们所谓看不见摸不着的感觉就把他当神族了？”

　　墨不异淡然道：“你们认错了。”

　　陵鱼忧伤地看了他一眼，耸拉着脑袋说道：“其实，我们想要的只是南海归宁，以为天君能帮我们一把。可是现在冷静下来再一想，以天神之尊，岂会与凡人为伍，又岂会纡尊降贵来帮我们这些小妖？所以，我们又有些茫然了。”

　　殷会期冷哼一声：“他自己都说了你们认错人了。众所周知，神族自古以来就不屑与人和妖往来，千年来所见者寥寥。”

　　陵鱼闻言，露出一个更难过的表情来。巨蟹把柄眼缩进壳里，吐了几口大泡泡，好像在以此表达他的失望。这样僵持片刻，姜元走到殷会期身边道：“大师兄，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办？还去不去无终岭？”

　　这一提醒，殷会期几乎跳了起来。他已经完全把皇上交代的事儿给忘在脑后了。无终岭走水，逐鹿关的先头兵已被派去，正等着他们前去协调指挥呢。姜东习察言观色：“我看这事儿一时半会儿弄不清，但是皇上布置的任务要紧，不如——”

　　殷会期急忙道：“继续南渡！”

　　陵鱼道：“你们要去哪儿？我可以让蟹兄送你们一程，以表歉意。”

　　姜东习大喜：“是吗？我们要横渡这载星河，去往苍南无终岭。”

　　陵鱼神色一滞，尾巴在水面扫了扫：“你们要去不是不可以，但是——我和蟹兄由南海而来时，感觉到无终岭方向传来一股浓烈的怨灵之气，这气息非比寻常。”

　　殷会期想起任务在身，时限紧张，他可不愿事情办不好被罚，因此虽然打心眼里鄙视天下一切妖物，但真要帮忙时倒也却之不恭。他直接忽略了陵鱼的话，一摆手道：“管不了那么多了，你快送我们去吧！”宁羽与墨不异对视一眼，见墨不异对他微微点了点头，也兀自安下心来。就这样，众人弃船，纷纷爬上了蟹背。船上三人里也就姜元还惦记着那船夫，在用力拖拽时，那船夫终于悠悠醒转，映入他眼帘的是残破的船只，巨型螃蟹和一条赤着身子的男人鱼。

　　“啊呀呀呀呀呀呀呀！”可怜那船夫刚醒过来，又被吓得再次晕厥。殷会期一脸不耐烦：“早知道还不如我们自己驱使灵力行船，这家伙带着就是个累赘。”姜元一边把他的两条粗腿架到肩上一边喘着气道：“大师兄，没事，反正他又晕过去了，之前情况那么危急，羽师兄还和他绑在一块儿不撒手呢。等会儿上岸了我们把他交给逐鹿关管事的就行。”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殷会期也不好多说什么，毕竟作为大师兄，面子和格调还是要保留的，更何况缩手旁观不顾百姓死活一事若传了出去，损的也是九天宫的声誉，当下撇了撇嘴，也不再出言阻止。

　　墨不异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从怀里掏出一件东西递到宁羽跟前。宁羽一看，竟然是他之前用来和那船夫绑一块儿的发带。话说，在众人面前披散着头发实在不雅，于是接过那发带绑上，喜道：“不异，这都能给你找到？！”

　　墨不异“嗯”了一声，“正好捡到，想着你应该还有用。”

　　……宁羽隐隐觉得两人之间流动着的诡异的气氛。回想起来，那嘴唇的触感好像还未远离。他无意地抿了抿唇，一时心绪百转。

　　幸亏这时船上之人都已上了蟹背，陵鱼帮他解了围，用那娃娃音大声喊道：“蟹兄，往南全速前进喽！”话音刚落，巨蟹张开八只长脚，擎着两只巨螯，向南横行疾走，乍看过去，在河上竟是如履平地。陵鱼一撩长发，随即也沉入水下，跟着一起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