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国伏灵记》柳八斤

47、陵鱼之音

　　两人一蟹，破水而出，一下窜得老高。殷会期他们那只失了龙头的船泊在远处，却也被那巨蟹出水的动静弄得一阵乱晃乱摇。

　　借着月光看去，九天宫弟子第一次彻底看清了巨螯整个真身，这一看，皆是倒吸一口冷气。姜元一边按上腰际长剑，一边以灵力相送，驱使龙船直向那巨蟹方向而去。

　　姜东习在旁拉住他：“你不要命了吗？看到怪物不逃也罢，还巴巴赶着上去送死？”

　　殷会期“霍”地站起，冷着脸说道：“阿元，别管了，我们有任务在身，不宜在此逗留。”

　　姜元凝眉逐一看着他们：“大师兄、习师兄，你们是没见羽师兄和墨师兄在那妖物手中吗？我们难道就这样一走了之？九天宫‘十诫’：对同门见死不救、袖手旁观是为不仁不义，将逐出师门以示惩戒。你们若不救，我不阻拦，但你们不能阻止我相救！”说罢一甩手，继续直驱龙船向前。

　　殷会期心头怒意愈盛，他平时还算宠这个小师弟，想不到他如此顽固不化。姜东习观他脸色，从后暴起，抓住了姜元两只胳膊反扣到背后。姜元未曾防备，又加不敢正面忤逆师兄，虽然吃痛，却挣扎不得。

　　姜东习斥道：“袁元，平素我们几个师兄看你年纪小都让着你，这可不代表我们什么都会听你的。师兄就是师兄，做师弟的就得老老实实，今儿个我这个师兄要好好教导教导你了！”

　　袁姓是姜元入九天宫之前的族姓，一般成了九天宫的弟子就等于同时抛弃了俗姓，师兄弟之间也会顾及而不去提，只有殷会期因为沾了他皇亲国戚的光被允许沿用自己家族的姓氏。

　　姜元没法动弹，双臂被反扣，疼得他眼泪都快出来，转过头大声求道：“不管怎么样，不能丢下羽师兄和墨师兄啊！羽师兄在九天宫十年有余，我们同门一场，有如手足，怎能坐视不理！”

　　殷会期一脸嫌恶地挑了挑眉道：“手足？阿元，其实，也并非我见死不救，但这妖物实在太过凶险，再说我的手足也多，不如先保住自个儿的命，等脱了身再从长计议。再说，有那个法术高强的妖孽陪着你羽师兄，他能出什么事？”

　　姜元心想，等脱了身再从长计议，恐怕人早已没命了，当下仍要争辩，却见那巨蟹突然松开了两只大螯，宁羽和墨不异两人顺着那螯三两步就攀上了蟹背，宁羽远远地对着龙船的方向挥舞着手臂，两人看起来都是安然无恙。

　　姜元见之大喜，周身灵力一震，把姜东习一下弹出去老远。匆忙之下他没注意分寸，姜东习倒在船尾，但姜元没空理睬他，转过头去直驱龙船向那巨蟹飞一般驶去。

　　原来，那巨蟹出水后便半浮于河面不动。宁羽在经过开始的慌乱后很快冷静下来，却发现那巨蟹的大螯慢慢松开，显是没有伤害之意。墨不异一个轻巧的后翻，手掌借力那毛毛的大螯一撑，身子就稳稳落在那巨蟹的背上。宁羽见他胸有成竹地对他招了招手，知道其中一定有门道，当下也依样爬上了蟹背。

　　龙船很快驶到。殷会期发现了那巨蟹并无伤人之意，心下也同样稍安。姜元在旁奇道：“羽师兄、墨师兄，你们这是在干嘛？这怎么回事？”

　　宁羽自己也是一头雾水，耸了耸肩，试探着问：“难道，是因为那大螃蟹喜欢我们，要和我们玩儿？”

　　殷会期从鼻孔里“哼”了一声，指着墨不异道：“墨公子好俊的功夫啊，连这种上古妖物都被你降服了，听话得和家畜似的，也不知道怎么做到的。”语气里能听出明显的不满和质询。

　　沉入水中多时，对时间的感觉也错乱了，虽然宁羽以为差不多应该已过了三炷香的时间，但其实仅仅片刻而已。天穹垂月点星，一派赏心之色，河面之上却是密布死鱼死虾，呈现一片诡异的白，看着渗人得很。

　　说话间，附近的水面忽地荡开一圈圈的涟漪。殷会期凝神细看，水下有黑影一晃而过。

　　“戒备！”殷会期话音未落，“追月”已然出鞘，月色之下寒光森然，利刃拔出时的金属之声清脆激越，带着回声响荡在载星河上。

　　墨不异侧首而视，神情微动。九天宫弟子们所持之剑非仙即利，多有来头，但只有殷会期这把“追月”算得上传世名剑，剑与月色相合更将迸发数倍于持剑之人的法力。宁羽看在眼里，想到自己送给墨不异的那把小铁铺里锻打的“铩羽”，暗道一声惭愧。

　　殷会期、姜东习和姜元也都手握长剑，一边防备着那巨蟹暴起，一边盯着河面的圈圈涟漪。突然之间，那涟漪中心的河水迅速地下塌，就好像被什么东西吸附了进去，而那只巨蟹也躁动起来，八脚双螯在河面上疯狂挥舞，拍得死鱼死虾一阵乱跳。

　　墨不异道：“来了。”

　　殷会期心中焦虑，暗骂道：这个妖孽，话就不能说全吗！？话说出口却变得客气，“那个……墨公子，你说的是什么东西来了？”

　　墨不异瞥了他一眼，收声不语。

　　殷会期简直气炸。不容他细想，那下塌之处很快归于平静。就在大家定神准备好好研究之时，一个如小儿啼哭的声音从那里传来，声音细嫩幼稚，却是如泣如诉。胆子最小的姜元一下子鸡皮疙瘩就起来了：“这这这……这是什么声音？”

　　话刚出口，那水下冷不防有一人跃水而出！说是“人”，却也不全对，因为那东西长着一张成年男子的脸，眉目清秀，上半身虽然与人无异，下半身却是一条长长的鱼尾。

　　“天哪！是陵鱼！”姜元脱口而出。宁羽心头一震，两大上古之妖皆聚于此，事情定不简单。

　　那陵鱼纵跃上了水面，一股气游到巨蟹的身边。说来也怪，巨蟹见了那陵鱼便立马安静下来，柄眼垂下，显得乖顺得很。

　　“抱歉，让大家受惊了，我在这儿给大家赔礼了。”陵鱼开口道，同时鱼尾朝上甩了三甩。他的语气彬彬有礼，但音色却如幼儿，使得这话说出来多少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宁羽在一旁猜测甩尾就是陵鱼道歉的方式，觉得好笑的同时，心里的疑虑也更深了。

　　“陵鱼是什么？”殷会期莫名。

　　“呵呵呵呵……”还不待姜元回答，传来那陵鱼一连串银铃般的笑声，不知道的还以为哪家的小儿正在发笑。“生于深海，人身鱼尾，便是陵鱼。”说话的正是陵鱼本鱼。

　　姜元认真地补充道：“和那巨蟹一样，陵鱼自古生活于大海之中，《四国伏灵记》曾经记载，它们是天下极罕见的上古妖灵，属于灵兽一类，且灵力极强，甚至远远胜过之前照过面的司阴兽。它们焦不离孟，总是成对出现，所以既然前面巨蟹都已经出现了，再加个陵鱼也就不那么奇怪了。”

　　殷会期皱了皱眉头：“阿元你懂得可真多。”

　　姜东习也在一旁讪讪道：“阿元饱读博学，真是后生可畏。”他之前对姜元动手也是急火攻心，没考虑到那么多，现在缓下来多少有点忐忑。除了宁羽之外，九天宫里所有的弟子都或多或少有些背景，何况姜元深得姜世忧喜爱，他可不想没事给自己树敌。

　　姜元还在为前面的事儿生气，看了眼姜东习便转过头，像是在自问：“问题是，上古妖灵为什么跑到这小河来了？”

　　宁羽听得他们说话总抓不住重点，站出两步，对那陵鱼一揖道：“请问——这位朋友，现在可以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一并说了吗？这河水为何漂满死鱼，水温为何越来越热，二位广海仙灵又为何会来到这小小的载星河？”他本来想说的是“这位兄台”，因为这陵鱼下身虽是鱼，上身却是赤||裸，身材看起来很是健硕，长相也和人类男子无异，顶多就是比一般人更健硕些，但那陵鱼又声似孩童，是否在他们鱼族还是个没长大的娃娃？若是如此，便应称之为“这位小公子”，再转念一想，鱼族化为人形已是不易，发声上落后一些也很自然，又说不定其实他在陵鱼里已是耄耋之龄？想了又想，干脆直呼“朋友”来得妥贴。

　　其他人也同有此问，听了他这番发问，全都注意着凝神细听。宁羽这话是对着那陵鱼说的，但眼神却瞟向墨不异。墨不异注意到他在看他，知他有疑，接口道：“他们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陵鱼伸出结实的双臂，抱住了那巨蟹一脚，巨蟹立马蜷起了身子，柄眼缩进壳里，居然能看出一丝温顺的感觉来。陵鱼语气忧伤地点了点头，道：“天君说得没错，若不是不得不，我们怎会从大海跑来这小溪流里来？天象兆凶，妖也好、人也好，总是要讨口饭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