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国伏灵记》柳八斤

29、血染招摇

　　半个时辰后，宁羽已经来到了招摇山脚下。十年前墨不异亲授轻功，他有空即暗自操练，经年不辍，九天宫纵影移风术也早就独步于天下，加之自己天资上佳，轻功修为已然极高。

　　早过了日中，招摇山中瘴气氤氲，十丈之外已难辨物。淡雾袅袅，空寂无人，尤显凄沧。但在这洞天福地，万物向生，尽管已是深冬，却有大树参天、草木长青、鲜花依然妍丽，倒是平减了几分冷清之感。

　　宁羽没心思看景，马不停蹄地往瀑布方向赶去，越往前行，越能闻到空气中的那股腐臭味。这味道太熟悉了，他暗道不好，心“砰砰”狂跳起来，点地跃起、攀援直上，没多久功夫便来到了山腰。

　　飞瀑“隆隆”的水声愈来愈响，空气中夹杂着水汽和浓重的腐味，熏得人极不舒服。远远地，他就看到了那临崖相接的水潭之前横七竖八地躺着的人和他们身上满覆着的大脑袋八足小虫，粗粗一扫足有七、八十个之多。他突然觉得脚步滞涩，虽有绝世轻功傍身却突然显得身重起来。

　　行至跟前，惨况更是一览无遗。七八十个鲜活的生命已然消逝，宁羽在一白胡子老者身边蹲下，鼓袖扇风，八足怪虫立马四散，却不肯远离。宁羽见他嘴角溢血，一路往下淌，留下了已经干涸的黑色，青灰长袄前襟大片大片陈旧的血迹，除此之外并无外伤。天气已冷，虽已死去多日，但尸体也刚刚开始腐败。

　　宁羽记得这老者是招摇山镇商会的会长，因为有失眠的毛病才侥幸躲过了突如其来的洪水，想不到还是没逃过这无妄之灾。他心道一声得罪，解开了这老者的衣扣，细细检查，见胸口一块花生米大小的黑斑，而腹中似乎软软绵绵的如同塞着一团棉花。他来到另一具尸体旁，这是个小小的孩子，穿着一双大红的虎头鞋，解开孩子的衣服，胸口同样是一个小小的斑块，身子同样绵软得不正常。

　　“别看了，都是这种死法。”墨不异的声音在后响起。

　　宁羽站起身来看着他，脸上并未现惊讶之情，只是脸色微微有些发白。墨不异向他摊手：“这可不是我做的。”

　　“……我知道。”

　　墨不异又补充道：“不过能做这事儿的人，这世上恐怕也没几个。”

　　宁羽定了定心神问道：“为何？”

　　墨不异分析道：“这胸口的黑斑是外力所致。”他蹲下身，随便撷了根树枝在那孩子身上到处轻轻按了按，“和我想的一样，内脏骨骼俱碎。”

　　宁羽瞬间睁大了眼：“什么？！”

　　墨不异伸出一指，在那孩子斑块处凌空比划：“应该是这样，点了一下，用内力把内脏骨头全都震碎了。”

　　宁羽惊道：“就点了一下，能把内脏骨头全都震碎？”又回想了墨不异当时对付血尸鬼母身边那个小火鬼时也是一发力就震碎了头骨，登时闭嘴不说。

　　墨不异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回答道：“此人内家功夫不在我之下，他震碎了这些人全身的骨头，却还刻意保持表面看起来全无外伤。不过，这种招式我只用来对付恶鬼妖物，他却对付黎庶百姓。”

　　宁羽压住怒火：“我不明白为什么要这么做？即使要杀了他们，明明一击毙命就罢了，谁会对平民甚至是手无寸铁的孩子下这样的毒手？”

　　墨不异想了想，说道：“这种杀人方法极为阴毒，下手的这人恐怕不仅是为了杀人，还为了取乐。”

　　“拿这几十条人命取乐？！”

　　墨不异站起身来：“以此人的功力，起码有百种徒手杀人的方法，但他却选了这种令人极端痛苦的死法。被震碎内脏之后，人不会立即死去，而是一边吐血，一边感受阵阵碎骨之痛，由于全身剧痛，会不由自主地扭动身体，听着自己体内骨肉和血传来的摩擦声，最后慢慢死去。”

　　“……”宁羽说不出话来，胸口的一口气郁结难纾。他又俯下身逐一进行检查，发现果然所有人都被震碎了内脏骨头，在那凶手看来，这些百姓和蝼蚁没有任何区别。

　　夕阳正西移，映照出山上一片红彤，勾勒出了飞瀑流泉轮廓那奇异的虹光，一群群的六鳃怪鱼间或跳跃其中，似是一派生机盎然的迹象。可转头看当下，横七竖八的尸体已散发出腐臭的气味，鲜活的生命永远消失，他们都只是瀛北最普通的老百姓而已，刚从大灾中得幸逃出，百姓何辜？！稚子何辜？！

　　宁羽站在原地，久久地不语。若是当初没有执意让他们留在山上等候援兵，他们是不是就不会被杀？又想起那“客栈”中叫来通知这些百姓的群匪，并未发现他们的尸体，却不知人在何方。

　　大脑袋的八足小虫又重新从四面八方汇集而来，覆盖了所有的尸体。墨不异见宁羽面有怒意，说道：“这些是食灵虫。人死灵散，但也会有一丝半缕的残灵仍存，食灵虫就是为了寻找那附着着的最后一点灵，并不会破坏尸体本身。”

　　宁羽讶然。他挥了挥手，有些吃力地道：“那他们找到残灵没有？我想，我想就地把人埋了，不至于就这样让他们曝尸荒野吧。”

　　一阵风吹过，落日余晖相映之下，墨不异一贯白皙的肤色有半边呈现出反常的红。他凝望远方，沉声说道：“一丝也没感觉到。那个置他们于死地的人，连着一丁点的残灵也没给他们留下，因此食灵虫才会不甘于此而久久盘桓不肯离去，否则的话，人死之后一日之内食灵虫也就散尽了。”

　　宁羽颤声问：“不异，你觉得那代表什么？”

　　墨不异干脆地说：“生杀予夺，心狠手辣，以虐为乐，斩草除根。”

　　宁羽脱口：“这绝对是个危险的变态……”

　　一直忙到了夜幕降临，宁羽才把那七、八十具尸体统统收殓到了挖好的土坑中。

　　墨不异倚在一旁看他忙得一头一脸的灰土和汗水：“早知道就不跟着你一起来了，左右我也帮不上什么忙。”宁羽覆上了最后一抷土，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他们和我虽然素不相识，但也曾诚心以托，就这样让他们曝尸在外总觉得不忍。人说入土为安，这是我能做的，给到他们的——最后的尊严了。”

　　墨不异听言，沉默半顷，直起身子道：“现在做完了吗？”

　　“已经可以了，我们走吧。”宁羽最后看了一眼连绵的土坑，咬牙转身离开。

　　两人提气奔行，人影如风似幻，一炷香时间便回到了驿站，门边站着的两个低阶小弟子正来回踱步，面色十分焦急，见宁墨两人回来，连忙迎上前去。

　　“羽师兄、墨公子，你们可算是回来了！”墨不异虽被姜世忧亲授为本门弟子，拥有特权，但九天宫众还是习惯以礼相称。

　　宁羽边走边问道：“怎么了？”

　　那小弟子见宁羽灰头土脸，衣袍脏污，登时愣了一愣，一会儿才道：“朝廷派来接应的人马已到，奉皇上命令，师父已经带着师兄弟们先行往回赶了，特让我们来通知羽师兄和墨公子，记得七日内要回到宫里复命。”

　　“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小弟子道：“洪水已退，灵脉收回，皇上颁旨明起要收下瀛北所有领土，现在鲁将军带着先锋骑兵营已经在路上了。”

　　“这是好事。”

　　“是啊！接下来就要强攻长仪和天择了吧！”这小弟子紧握拳头比划着，似乎很是激动。另一个补充说：“师父说要早点回去商定下一步作战攻略，羽师兄、墨公子，你们上哪儿玩去了，我们两个就等着通知好你们就可以回去了。”

　　“我们没去玩，这里地处荒僻、人烟稀少，我和墨公子是在查看有无敌情，钻山洞、跃土丘，不小心就把衣服弄脏了。不过吧，灵脉到手，要时时警惕以免生出万一，这也不算什么。”宁羽一本正经地信口胡诌，墨不异在旁眼含笑意地看着他。

　　“哦！原来如此。”这小弟子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完全没去想为何两人同去，一人身上脏污，另一人却是干干净净，“羽师兄和墨公子都是少年豪杰，果然所思所想也比咱们这些凡夫俗子多一层。那么，我们通知已送到，先走一步了！”

　　宁羽道：“这么赶吗？不休息一天再走？”

　　“不了！”那两个小弟子齐声道，“羽师兄、墨公子，你们先好好休息，也早点回来复命吧！”九天宫在齐云地位本就尊崇，这次又立了大功，皇上必然更要大加赏赐，早点回去说不定还能捞个好，甚至有望被擢升到中阶弟子之列，习得更高深的仙法灵术。来接应的马匹早已准备好，小弟子们一夹马腹，拉缰扬鞭，马儿应声就跑，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

　　“……”宁羽颇无奈地对墨不异道：“其实，九天宫的弟子也不都是这样的。”

　　墨不异浅浅牵起嘴角，走近他道：“我知道，还有你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