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国伏灵记》柳八斤

27、良才收编

　　姜世忧这套动作只在转瞬之间，但两人之间距离较远，站在墨不异身边的宁羽见他挥剑而至，立时抢先了一步挡在了他身前。

　　姜世忧脸色一沉：“羽儿，你这是何意？”

　　“师父！”宁羽“噗通”一声跪地就拜，“师父手下留情，不异兄他救了徒儿的命，徒儿不能恩将仇报，置他于死地。”

　　殷会期信步走来：“我说羽师弟，你这不是违逆师命吗？为了一个本来素不相识之人，你值得吗？”

　　姜东习在旁道：“我倒觉得羽师弟和他并非素不相识。”

　　殷会期道：“噢？怎么说？”

　　姜东习道：“羽师弟自打遇上这——墨不异是吧，我看他的眼光就没离开他过，做啥都黏糊着，这关系可不似一般呢，不像刚刚认识的。”

　　殷会期抱臂寻思：“是哦，我也想着，感觉已经超过正常情理了。”

　　宁羽忍住气，听由他们一唱一和，这时说什么都怕是火上浇油，不如不辩为好。

　　旁边的弟子们纷纷围拢过来。他在心里把自己骂了一百遍，好死不死为什么非要让墨不异跟着他趟了这趟浑水，如果当初让他留在招摇山不就什么破事都没有了，说到底是自己太贪心，想把他留在身边，时时刻刻都能看到他。

　　殷会期冷声道：“有本事杀死血尸鬼母的人自然不是一般人，若以后成我齐云之敌，那岂非给我们徒增困扰，还不如早日解决了后顾之忧为好！”

　　宁羽心里“咯噔”一下。

　　姜世忧在旁默默不言，墨不异脸上也不见表情。下边的弟子们窃窃私语，都在揣测这事儿会是如何走向。

　　良久，但听姜世忧开口道：“羽儿，你让开吧。”

　　宁羽深吸了口气，只是伏倒在地，身姿不动。

　　“大胆！”殷会期在旁叫道。

　　姜世忧依然语气平淡：“羽儿，你这是执意要护他了？”

　　宁羽想不出如何化解了眼下这危机，索性心一横，抬起头来，直视姜世忧：“恕徒儿不能答应。”

　　身后，九天宫众数百双眼睛望着他，他一时觉得有些眩晕。

　　姜世忧开口道：“九天宫‘十诫’其一，违戾父母、师长、反逆不孝，你还记得该当何罪否？”

　　殷会期在旁得意地接了过去：“轻则杖责，重则处死。”

　　姜世忧责备地望了他一眼，殷会期赶紧住嘴。

　　“羽儿，为师再说一遍，你快让开。此人分明灵术高强，却并非我齐云之人，怕将来要成心腹大患，为师得为齐云的将来着想。”

　　姜元在一边看得也是心急如焚：“羽师兄，你、你就快让开吧！否则师父会连着你一起罚了！”

　　宁羽不为所动，一字一顿道：“师父真是要杀了墨不异吗？”

　　“是又如何？”

　　“我不能允许。”宁羽说道。

　　“你算哪根葱，这儿轮得到你做主？”殷会期嚷嚷道。

　　姜世忧盯着他看，沉默不言。

　　宁羽再得不到回应。半晌，他缓缓地起身，迎着姜世忧黑沉得看不到底的目光：“师父，是您当初教我们积德行善，遵守教规‘十诫’，而‘十诫’之首便是‘不得杀生屠害、割截物命’，违者火焚示众。自从齐云征伐天下以来，九天宫就一直配合着朝廷东走西奔，杀生不在少数，‘十诫’到了您掌管的这一代早已破得不能再破，是不是我们都应该被火烧示众才对？”

　　这话刺耳又显得无礼，九天宫众闻言立马炸了锅。殷会期和姜东习更是惊得忘了出言相责，没想到一向低调顺从的师弟竟敢这么与师父对着干。姜元立马冲上去想要捂了他嘴，被他推到了一边。

　　姜世忧轻轻一笑：“看来羽儿你早就对九天宫有所不满。”

　　宁羽继续道：“弟子不敢。九天宫本是修仙门派，重德仁、轻私欲，而现在为了助齐云得到天下，什么‘九诫’、‘十诫’都已抛在了脑后，说来是为国尽忠，又岂不是满足权势之欲？既然如此，再多一条滥杀无辜的罪名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墨不异的身影掩在宁羽后面，他不发一语，深深的阴影下看不清他的表情。

　　姜世忧饶有深意地注视着他，似乎是想看清他的内心。

　　“罢了。”他轻叹一声：“羽儿长大了，竟学会顶撞为师了。”语气里仍是无波无澜。

　　宁羽从腰际卸下了剑来：“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归根曰静，是谓之复命。救命之恩不敢忘却，若我任他被杀，是为不义，但师父收养提携之恩若是忤逆，是为不孝，不义不孝，徒儿必然要择其一，命顺天数心由己，大不了十八年后再来人间一回吧！”说罢，大喇喇地把剑往地上一插，微微仰起了头，让姜世忧长剑的剑尖正对着自己的颈项。

　　这一举动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九天宫弟子都怔住了。一时间，空气似乎都被凝结了。

　　“你这是威胁我？”姜世忧将长剑往前送了一寸，冰冷的剑锋几乎戳到了宁羽的皮肤。

　　殷会期瞪直了眼，就等着看姜世忧下一步是否会刺穿他的喉咙。宁羽傲然昂首，不惧不躲。

　　时间就如静止了似的。然而，过了许久，姜世忧却是轻笑了起来，兀自把剑收回了鞘中。

　　宁羽似乎并不惊讶。

　　姜世忧言道：“羽儿还是如我收养你那时一般的任性啊。”见宁羽不语，姜世忧又叹：“当年我找到你时，你如发狂的小兽般执拗、孤傲、藐视一切，一晃十年，我还以为你的性子有所收敛，现在看来仍与当日无异。”

　　“师父，现在的我只想向前看，想保护我要保护的人。”宁羽道，并没有因姜世忧收了剑而卸去防备。若师父这一剑刺下去，就算他有个好歹，只要他死缠片刻，墨不异一定能趁机逃走，不过他更赌师父不会刺这一剑，尤其是在大庭广众之下。

　　逼上梁山，他就赌这一回。胜了。便两厢欢喜，败了，也就损他一人而已。

　　姜世忧背手而立，熹微的晨光已起，勾勒了他清癯的面庞。他轻轻摇头：“墨不异是难得的武学奇才，年纪轻轻便身负绝学，为师也不想扼杀人才，可是——他知晓了那么多的秘密后也不能就这么放任他离去。”宁羽一听有戏，顺水推舟地回答：“若入籍齐云，那便算是自己人了，不行的话，还可以收编入九天宫。”

　　“开什么玩笑！”殷会期一旁怒道，若墨不异来了九天宫，岂非要威胁到他下任宫主的地位了？“此人来历不明，一身妖气，九天宫怎能容得下这样的妖孽？”

　　宁羽自顾自继续道：“墨不异虽是天择人士，但他从来到处云游、四海为家，看轻家国概念，如能为我所用，实是齐云之福，定能为一统天下添一把力！”言罢，再次跪下去磕了个响头，“师父，弟子与墨不异虽是一面之交，当日在招摇山他却肯舍身救我性命，全然不顾自己危险，若无他，那今日也定然无我，所以，弟子无论如何要保他周全。师父，墨不异他品性高洁，绝对是可用良才，请您明鉴！”虽然宁羽与墨不异早已相识，但他曾舍身相救也是实话，这席话真假参半，但心里也着实担心，说到后边自己也真动了情，连声音都些许颤抖。

　　殷会期、姜东习和姜元等九天宫弟子齐齐朝姜世忧望去，待他发话。姜世忧的目光越过宁羽，深深望了过去：“羽儿已经说了那么多了，你说呢，墨公子？”

　　墨不异一直没有出声，宁羽站在他身前为他挡剑，为他据理力争，他却似乎安之若素，恍若未闻，直到听到姜世忧询问，这才从宁羽身后走向前来。一阵朔风而过，墨发并袍袖翻飞。他的目光定定地在宁羽脸上停留了一会儿，少顷转头对姜世忧道：“宫主大人，在下愿意入籍齐云，也愿意成为九天宫的弟子。”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殷会期恼怒，姜东习、姜元等弟子则一脸诧异，这人看起来仙风侠骨、仪表翩翩，对平常修仙御术之人极看重的入籍属派毫不在意，虽然应允，但这轻轻飘冷淡淡的语气显然说明了他其实并不在乎自己是哪里人，属哪个门派。

　　宁羽趁势再伏于地：“墨不异定然能不负所望，助我齐云归于一统。”

　　姜世忧淡淡看着他，欣然道：“墨公子加入我齐云实属齐云之福，入籍这件事，就这样定了吧。不过，墨公子的才能早在我九天宫弟子之上，事实上，以墨公子的灵术造诣，我相信九天宫几乎没有什么能再教给你的了，可若论资排辈，你却只能以师弟自居。”姜世忧顿了顿继续道，“不然，墨公子便做我九天宫‘特别’的门人吧。随你向外人以九天宫门人自居与否，我的宫门总为你敞开，你随来随往，如何？”

　　这话一出，九天宫众皆是瞪直了眼，惊羡者有之、嫉妒者有之、不平者有之，这相当于给了特权而没有义务，想来师父对这位灵术高强的后辈果真是喜爱之极了才是。

　　宁羽抬头望向墨不异，他单手微微发力把宁羽从地上一把拉起，两人并肩而立。他浅浅一揖：“那就多谢宫主了。”

　　天光微浅，日正东升，瀛北极北的小小边城渐渐显出残破城墙的轮廓，新的一天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