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国伏灵记》柳八斤

185、予生予死

　　墨不异突然发现宁羽的轻功又提了不少，说道：“这么跑下去，很快就会遇上载星河，长河阔水，再强的灵术也是越不过去的。”

　　宁羽吐一口气道：“我知道，但现在除了跑，我已经不知道还能怎么办了。”

　　墨不异道：“不让这风暴停息下来，所有人恐怕都活不了。”

　　宁羽苦笑：“要是我有本事让它停下就好了。”

　　墨不异正想回答，突然间面色含霜。只见前方两个身影正中而立，宁羽掠近一看，正是姜世忧和林清。他二话不说，提剑相向，姜世忧沉声道：“羽儿，把剑放下吧！”

　　这话声就如从前，冷清、平淡，却暗含威严。一时间，宁羽仿佛觉得眼前之人仍是从前那个慈父严师。寻思了一会儿，他收回剑势，与墨不异一起站定。林清则看着墨不异，压制住心底勃然而出的恨意。

　　“墨公子，身子可好？”这第二句话，却是对墨不异说的。

　　墨不异的胸口依然莹莹有光，他回答道：“现在除了无法运力，别的还好，承宫主关心了。”

　　姜世忧道：“事到如今，局势已到了我也控制不了的地步。”

　　墨不异抬眸：“难道天下大乱不是宫主一直以来的心愿吗？”

　　姜世忧正色道：“我要的是这天下涅槃后的重生，而不是绝处无生的全灭，灵脉在此情形下被策动并非我意。”

　　墨不异道：“无论是否你意，这终究是你一手造成的。”

　　林清向前一步，微展双钩：“墨不异，说话客气点，否则现在我就要了你命！”

　　宁羽也挡在墨不异身前：“你敢！”

　　说话间，身后的风暴似乎又变大了些。姜世忧道：“如此下去，枉死者将不比三国大战时少，真的要这样吗？”

　　宁羽道：“难道这不正是你想要的？”

　　姜世忧看了看身边的林清：“是，但也不是。”他自嘲地笑了笑，“算天算地，诛神扼鬼，唯一没想到的就是，我竟然也有舍不得的人。”

　　墨不异听出了他话中有话，单刀直入地问道：“宫主有何办法阻止风暴继续肆虐？”

　　听到这里，姜世忧微微一笑：“时间有限，墨公子既然如此直接地问了，那我也便直截了当地说吧。”他将怀中三圣器掏出，掩不住的三股强大灵流向风暴中疾窜，瞬间与其融在了一起，风暴立时又增强不少，眼看离这边越来越近了。

　　“墨公子，把青龙心取出，与三灵脉合而为一，我将以咒力将之毁去，只有如此，这风暴才可平息下来。”

　　宁羽瞪大了眼睛，抢白道：“怎么可能？！师父，你想杀他也不用扯这么拙劣的谎吧！”

　　墨不异却用平静的神色望着姜世忧：“告诉我原因。”

　　姜世忧道：“乾天、坤地、震雷、巽风、坎水、离火、艮山、兑泽，灵脉本各为其是，难以和合，事到如今，只有以我之咒力迫使四脉合而为一，期间灵流激荡碰撞，生生相克，才可最终归无。你当知晓，载星河已经不远，没有人逃得了，到时风翻水覆，不说殃及城池，我们这些人也都将被灵脉之力所绞杀。”

　　墨不异道：“你说的这些我明白。但是，我为何要信你？难道我要信你会为了这些人特意来告诉我毁去灵脉的奥义吗？”

　　宁羽发觉自己的心“突突”直跳：“不异，你不用和他多说了，什么取心合脉，什么乱七八糟的，你难道还准备听他的……”

　　姜世忧并不动怒，他望着那风暴：“这里有齐云的子民，有九天宫的孩子们，以我现在之能，连自己也已经抵御不了这灵脉勠力的能量了。”

　　墨不异的神色波澜不惊：“就算是真的，那又如何？”

　　然而，姜世忧说罢又轻轻地加了一句：“更何况，清儿还在这里，别人也就罢了，但我怎么可以让他……”说了一半，话锋一转，“羽儿也在这里，墨公子，对你来说，也是一样的。所以你能明白我的心情，不是吗？”

　　终于，墨不异蓦然抬起头来，眸光似星海般沉静。

　　身后姜元的声音混着凌乱奔腾的马蹄声传了过来：“羽师兄！墨师兄！……”而在他身后，风暴正迅疾袭至，将跑得稍慢的马匹和人腾空带起，绝望的人喊马嘶不绝于耳，被统统吞噬进了风暴的巨口之中。大队人马最前方簇拥着夏良群，身上的伤痛加上一路东逃路上见识到的风暴威力令他已经面如土色。

　　灵光四溢间，姜世忧将玄武璧、朱雀扇和白虎镜一一在掌上摊开，对墨不异道：“就差你了。”

　　宁羽脸色一变，抬手就要去夺灵脉，墨不异伸手将他格开：“难道你觉得我会听信他的话吗？！”

　　风暴已近，凄厉的惨叫惊呼时时可闻，一部分人还在拼了命地奔逃，但也有少部分人跑了这大半天精疲力竭，马乏人困，已然无力再逃，干脆勒马停住，挺身相迎。但无论求生欲强还是弱，在这狂怒的天降之灾面前，都是一视同仁，尽被风暴席卷了去。

　　宁羽颤声问道：“我知道你不会的，对吗？你一向懒理天下事，也说过这天下无论变得如何都与你无关不是吗？”语气却不是那么确定。

　　墨不异对他微微一笑，重复道：“你说得对，这天下变得如何，与我无关。”

　　听他这样斩钉截铁地下了定论，宁羽稍稍放下心来。墨不异看了眼那近在咫尺的风暴旋涡，摇头说道：“太快了，再高强的轻功也已经来不及了。”

　　姜元和谢玉掠至宁羽身旁。转头看，那风沙弥漫中，有一个庞大的阴影飞扑了过来。

　　“是那只大螃蟹！”姜元道。

　　陵鱼发丝凌乱，蟹背上哆嗦地趴着好些个灰头土脸的百姓，想来都是沿途被他救下的。陵鱼一震三叉戟，顿时虹光尽洒。他扭头将它向风暴中心掷了过去，然而犹如古井之水，竟是不起丝毫涟漪。

　　姜世忧道：“即使是上古之妖，灵力也不可与神族圣器相比，你不用白费气力了。”

　　此时，那风暴之强已经远超奔马，仿佛连接了天地的巨型风漩飞速推近。风声咆哮中，飞尘掀天而起，遮天蔽日，犹如末日降临。众人心头的恐惧已经到了顶点，有人仍狂奔不歇，有人大声哭泣，有人翻下马来跪地祈祷，也有人已被这震天慑地的风暴奇景吓得挪不了步。抬头而望，死亡已触手可及，头脑如断片般空白一片。

　　然而，宁羽却在这时保持了十足的清醒。漫天风沙中，他伸出双臂，将墨不异紧紧地环住了。

　　谢玉眯细了眼睛，他似乎是受惊了，嘴巴不由自主地张开，立马被灌了一嘴的沙子。

　　林清护着姜世忧，周遭遍是敌人，他的神情依然十足地防备。而姜世忧自始至终只是毫无波澜地看着他们。

　　“抱歉，我明明说过要保护你的。可到后来，我还是食言了，我谁也保护不了！”宁羽自责地说着，将抱着墨不异的双臂更收紧了点，“但是，这次就算我死，我也要陪你，陪你到最后一刻，不会再让你一个人留在黑暗中。”他仰起脸来，眼中有水光浮动，神情却决然而坚定。

　　风暴顷刻将至，声若万魂哀鸣，天地为之变色。

　　“羽师兄，墨师兄！”姜元想将他们拉走，可两人如同入了定一般，都是一动不动。

　　谢玉见状道：“来不及了，赶紧走！”和巨蟹陵鱼一起快速向东疾奔。姜元稍顿了顿，终于也一甩头，提气急行而去。

　　墨不异一手贴上宁羽的脸颊，左手手指沿着他的眼角鬓发下滑，在嘴唇上来回轻抚：“说什么死不死，这天下如何，本来是与我无关，但是，现在这天下之中，有你在啊。”

　　宁羽似乎觉察出话语中的危险之意，但刚想说点什么，就在他长驱直入的吻中消弭于无形。他慢慢闭上了眼睛，觉得周身好像都要被融化了。那灵巧的舌在他口中如小蛇般游走、逗留，将他的唇瓣含住激烈地吮吸着。飘然之间，他突然感到异常的满足，将生死置之度外。

　　他收紧了双臂，力度大到像要把墨不异的骨血都融进自己的身体。

　　——不知道还有没有来世，如果有，能不能让我再和他相遇，那时，一定不会让他再在黑暗中等待。哪怕一瞬都不可以。

　　他胡思乱想着，不合时宜地神游天外，然而，就在这茫茫然间，墨不异眸光微闪，突然间一把将他推了开去。

　　宁羽并不设防，墨不异用力极大，似乎是下定了决心。宁羽被推了个踉跄。他还未站定，只见墨不异已经张开五指，直接向着自己胸口处插了进去，只霎那而已，那骨节苍白的手从里面拽出一个鲜血淋漓的物事，却是金光四射，强大的灵流瞬间从里面如潮涌出。而与此同时，姜世忧掌中的三大灵脉也一同震动起来，万丈光芒似乎与那物事遥相呼应着。

　　宁羽想冲过去拉住墨不异，让他不要这样做，这样做不好，但双膝一软，竟是不由自主地跌倒在地。

　　只那一刹那，他已经知道来不及了。

　　他按住自己的心口，觉得自己的心脏都快要炸裂了，就好像他是从自己的胸腔里把心掏了出来。

　　“清儿！拦住他！不要坏了事！”姜世忧在旁高声提醒道。

　　林清阴鸷一笑，回答：“是，主人。”抢身到宁羽面前，双钩挑衅地托起他的下巴，“别动哦，小情种，否则你的脑袋就保不住了。”那锋利的钩尖刺破了宁羽的颈项，鲜血顺着脖子流了下来。他浑然不觉，只是陡然间瞪大了眼睛，撕心裂肺地大喊：“不要！不要——”

　　墨不异颓然倒在地上。姜世忧则如释重负，伸手接过那颗青龙心，与其它三灵脉放在一起。催动神咒，姜世忧的周身立时血雾腾腾，却又迅速在灵脉的万道辉光之下消散无踪。

　　风暴卷至几人近旁。宁羽却根本顾不得这许多了。他跌跌撞撞地朝墨不异处走去。林清抬起一脚，将他横扫在地。宁羽重重摔在地上，手、脸全部擦破了皮，脑海中“嗡嗡”作响，他一时间似乎忘了施展他的灵术和外功身法，也不知自己身处何处，要干什么，只知道跌倒、爬起、跌倒、再爬起。

　　林清将他狠狠往地上摔去，反复几次，宁羽的头脸半边染血，眼泪混着鲜血在脸上流淌，嘴里一股股涌起咸腥。

　　全身剧痛，鲜血和汗水落到了眼睛里，模糊了视线。宁羽再次被林清踹倒，却仍是执拗地膝爬着奋力向墨不异而去。林清毫不客气地一脚踩实他撑在地上的手，用力地碾了碾，一声声传来指骨断裂的声音。

　　十指连心，然而宁羽仿若无知无觉，不哼一声，只是另一手猛然聚灵甩向林清，迫得他抬脚退开两步，他自己则继续向目标行去。

　　这人真倔得像头牛！

　　从前猎物在手，看他惊恐、害怕、发抖、求饶这才有趣，而这人就如一团棉花，打上去都没个反应。林清玩了一会儿便觉索然无味，他眉头微皱，飞身上前徒手捏住了他的脖子。只要再一用力，宁羽的喉骨就会被捏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