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国伏灵记》柳八斤

177、居心之恶

　　昏暗的长道上一阵阴风吹来，汗湿的脊背冰冷，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宁羽这才发现自己表面看似天不怕地不怕，可毕竟心里还是焦虑和担心的。他握紧手中的铩羽剑，挺直了身子，逼着自己不去作些可怕的假设。

　　出乎意料的是，他一直沿着走道步入了石室，一路上并没有受到任何的攻击。石室之内倒是烛火通明，姜世忧站在前方，墨不异坐在一个石凳上，看起来果然无恙。

　　“不异！”宁羽边说边提气向他奔了过去，没几步便“嘭”一下撞了头，整个人被一堵看不见的墙反弹回来，仰后着栽倒。他顺势后退几步止住这股倒冲之力，甫一站定，既惊又急，对姜世忧大声道：“你设的这什么结界！？”

　　姜世忧站在他咫尺之远，却隔了一道恍若透明的屏障。他慢慢拨着茶盏，看他一眼：“正是为了防止羽儿见到墨公子太过激动才这么做的。”

　　宁羽冷下脸来：“你想怎么样？”

　　姜世忧道：“为师早说了，把朱雀扇交给为师便放了他。”

　　宁羽道：“师父，你为什么想要朱雀扇？你是想引灵脉之力为己用？还是更大的野心——要将夏良群拉下皇位，取而代之？”

　　姜世忧抬眼看他：“羽儿觉得这些就是为师的目的？”

　　宁羽反问：“难道不是吗？如果不是为了追求更强的法术、更大的权利、更高的地位，师父，你何以如此？别说你处心竭虑在天择当了这么多年的臣相真的只是为了天择国民。那当年，你易容瀛北国师又是何故呢？”

　　又是一阵静默，然后是一声轻轻的叹息。“羽儿，没想到你知道的真不少。”

　　“你这是承认了？所做的一切都是用了权利、地位、修为？”

　　姜世忧不置可否：“我承不承认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如今四国归一，没有任何人再能阻止，这也不枉费了我这么多年以来在四国境内的筹谋。”他目光悠远，缓缓说道，“瀛北、天择、长仪，这三国无一不是千年基业，老树盘根，要撼动谈何容易，若不是我多年以来在暗中谋划助力，哪能得今日天下一统，尽归西国？！”他本来语气平静，说到最后一句却显然有些激动了。

　　长仪极是富庶、瀛北地域辽阔、天择则擅长御灵，更有天然山体屏障相护，若不是背后那双看不见的手从中作梗，即使国力衰败也不至如此。

　　姜世忧早就已经确定夺取天下的路线：先将最弱的北方势力拔除，然后乘胜南下追击，最后才东渡载星河拿下天择。无论是无终之岭灭去怨火还是一路杀伐血流成河，他所做所为都只是为了统一大计，不做其二之想。

　　他深深吸了口气，继续说道：“我还记得天择国易主之年，樊予刚登皇位，急于翦除异己，他的第一个目标就是左相宁文阳。”

　　冷不防听到姜世忧提到自己父亲的名字，宁羽的一颗心提了起来。

　　“樊予刚愎自用、一意孤行，所以我打一开始便没打算扶持他，当然，瀛北和长仪的君王也非良主，夏良群虽然阴狠多疑，却有称霸天下的野心，与我目标一致。当年，樊予一方面慑于宁文阳在朝廷的影响力，一方面又吃不准他是不是真有叛变之心。”姜世忧背着手，向宁羽走近了几步，“我看他如此犹豫，就着人放了风声，说宁文阳有意谋反，不办不行。”

　　宁羽瞬间觉得脊背的湿冷更甚，整个人都不自禁地微微颤抖起来。

　　姜世忧仿若不见，继续道：“樊予果然上当，终于下定决心处死宁文阳。他真的是一个经国治世之才，但也很可惜，因为正因如此，他将来必然是我除去天择的绊脚石，所以定然在此之前要把他先除去了。”

　　宁羽哑着声音问道：“这样说来，我落魄乡野却被你寻到，也是事先安排的了？”

　　姜世忧道：“正是。不过那也是我看中了羽儿你天赋超常、性格坚韧，其实，我应该也杀了你以绝后患的，如此也不至于到今天这个局面了。”

　　宁羽强自将情绪压了下去，在这当下，他更不能意气用事：“谢谢师父告诉我真相，让我再做什么都不用顾念师徒之情了。”

　　姜世忧沉声道：“告诉你这些，就是不想你顾念师徒之情，原本这些感情就是没用的东西，为师也不想你一直蒙在鼓里。”他停了停，又道，“好了，是时候把朱雀扇交出来了，别忘了你的墨公子还在我这里。”

　　宁羽道：“可如果我给了你，你还是不放人呢？”

　　姜世忧凝眉看他：“羽儿，你是从何时起，如此不信任为师了呢？”

　　宁羽失笑：“信任？师父，你觉得现在我对你还有这种东西存在吗？若要说心生怀疑，其实早在北上瀛北边城夺取玄武璧那时就已经开始了。”

　　姜世忧颇讶异：“是吗？有那么早？难道为师哪儿露了破绽？”

　　宁羽一边和他周旋，一边想着办法如何破眼下僵局：“你那时第一次在我们面前使用了御尸术。仙门世家，正义之士，都是耻于此阴毒邪恶之术的。”

　　“就因为这样？”

　　“当然不是。”宁羽接下去道，“御尸术消失数百年之久，已经很少有人记得，要练成御尸术有个前提。”

　　听到这里，姜世忧原本淡然的表情渐渐消失。

　　“御尸者，自己也必然已是无灵之人！”

　　姜世忧死死盯着宁羽听他说下去，胸膛也开始明显地有起伏。

　　“修仙者，从来必选仙术，其与天择国的御灵术一脉相承，若非不得已的缘故，这天下妖灵灵气四溢，有得练了，为何要去御什么尸？走尸无灵，连灵虫都只找新尸吸吮，灵气吸尽了就飞走，只能当做无心无脑的蛮力鬼来使，又遭正道人士诟病，御尸怎么能好用过御灵呢？你的修为应该早就到了可操纵高等妖灵的境界了，可为什么却是御尸而非御灵？我如此推算，答案只有一个——因为你早已非有灵之人，因为任凭你的法力再强也无法御灵，只能御尸！”

　　一阵长长的静默。良久之后，才听姜世忧低声说道：“继续说。”

　　姜世忧便是十年前将不异一剑穿心的凶手。如果首先作了这个假定，倒推回去，便会发现很多此前被忽略的细节和线索。若要御灵，自己首先得是一个有灵的人或妖，而他因为入了邪魔之道，身上已然无灵了。

　　“你所有的所谓灵力，其实都只是魔宗邪术而已，而我已想不起从何时开始变成这样了，毕竟，我刚进九天宫时，那时纯正的仙法仙术，也是由你而授的。”宁羽说这句话的时候，心弦还是微微抽动了一下，“还有那林清也是。”

　　姜世忧仰天大笑：“魔宗邪术！竟然有人说我所练的是魔宗邪术！？这实在太好笑了不是吗？千百年来，这是第一次有人这么说。”

　　姜世忧笑得前仰后俯，几乎直不起腰来，宁羽寻思他是不是精神出什么问题了。正在此时，一团黑影一闪，姜世忧只觉得脑后生风，风疾如电，本是无论如何都来不及反应，但他全身忽然滚遍如岩浆般的血色，墨不异发的黑色灵流在碰到那些血红雾气的一刹那翻滚到一起。他应变极快，见一招不成，整个人从前跃出，结了一个法印抛向半空，只听一声惊天巨响，宁羽飞身而来，与他站在一起。

　　结界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