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国伏灵记》柳八斤

171、以弱弑强

　　船上的空间并不大，几个孩子挤在一堆都显得局促得很。墨不异观察了下四周，这里前后只有两隔间，船舱内空空荡荡，放眼望去几无一物，只在角落堆了些渔网渔具，显然这条船并非用来运货，这次是专门用来送他们这几个小孩子的。眼下那官差和小役就在面前，他收回视线，假装小憩。

　　小役搬来了一张条桌，拿出包着的鸡腿和一个羊皮酒囊放在上面。那官差往椅子上一坐，啃了口鸡腿，把一壶酒“咕噜咕噜”喝完，只听得小孩子们都是一阵阵的咽口水声。

　　那小役道：“大人，我看这东风帮忙得紧，风向如果一直不变的话，明天一早我们就会顺流而下抵达程前关，算来不要十天就能到目的地了。”

　　那官差点点头，让小役又拿了一个酒囊过来，这才道：“也幸亏这天南海北地跑五年也就来个一回，否则我可受不了这外面淡得出鸟的酒。”说罢，又是一壶酒入了肚。

　　小役嘿嘿笑道：“那是，外面的酒哪有大人您平时喝的醇？”

　　吃饱喝足，那官差瞥了眼缩成一团的孩子们，说道：“他们看起来怎么都这么害怕？”

　　那小役恭恭敬敬道：“丁大人，听说您不是路上已经把不听话的都收拾了吗？有几个被揍得不轻呢，他们现在当然不敢造次了。”

　　官差已有醉意，听了这话哈哈大笑，一拍大腿道：“不打不成器，都是些弃儿孤子，让他们能有吃有喝有地方住还不好吗，给我哭天喊地的！现在不教训他们，以后他们也有得被教训，我是帮他们先提前做做功课罢了！”

　　……

　　夜深了。

　　官差已经进了里间休息，小役则在一旁披着毯子熟睡，他似乎对这些孩子并不怎么防备，可能觉得他们玩不出花样来。墨不异正在思考脱身之计，突然听到一阵衣服摩擦的轻响，借着月色，他看见之前那摔锅的孩子已悄悄地起了身，连忙闭上眼睛佯作睡着。

　　那孩子在他们几个之间来回扫了几眼，墨不异暗暗握了拳头，只要他攻击立马准备给他好看。可是他只是看了看他们，确定了他们都已睡着之后便转过了身去。墨不异眯起眼睛，见他手上绑着的绳子不知何时已经解开，一手攥着那绳子，一边朝那小役走了过去，脑中白光一闪，顿时明白了那孩子要做什么。他心中凛然一惊，那孩子和他差不多大，背影单薄，细手细脚，看起来应该还没到十岁的样子。

　　只见那孩子走近小役身边，突然从袖口处掏出了一片半个巴掌大小的褐色瓷片，边缘极其锋利。墨不异一看，竟然就是盛粥的锅子的碎片，原来摔锅的时候他早就作此打算，故意为之，就是为了把碎片藏起。

　　那孩子蹑手蹑脚地来到小役身边，举起那瓷片，对准小役的脖子毫不犹豫地割了下去。那瓷片虽利，但孩子毕竟年幼，力气有限，小役的脖子猛地划出一道血线，但并没有割破动脉。小役猛然惊醒，乍张开眼，见到一个漂亮男孩近乎扭曲的脸庞。那孩子也吃了一惊，但是他反应极快，立马抽出麻绳套上了他的脖颈，使出最大的力气拼了命地勒紧绳子。小役被他勒着脖子，一时发不出求救声来，稍稍一挣扎，脖子的伤口又立马扩大，血流得更加汹涌。

　　但是，那小役毕竟是成年男子，与孩子的力气不可相提并论，他猛然一挣，把那孩子推开好几步远，跌跌撞撞地正要站起身来呼救，冷不防桌上如豆的油灯突然之间熄灭了，整个内室立刻变得一片漆黑。

　　身后一阵风吹来，小役猛然转身，还没来得及动作，顿时“嘭”一声，传来头骨破裂的声音，整个身体俯扑在了地上。

　　墨不异将灯台倒握在手上，沉声说道：“要做的话起码得有七、八分把握，你就这样下手太危险了。”

　　黑暗中，那孩子对着小役的身体狠踹了两脚，见他纹丝不动，这才松了口气，一个女孩般清亮的声音小声回答：“我一个人的时候把握最大。”

　　狂妄至极！墨不异心道。

　　那声音又道：“我只是没想到杀人原来并不简单，这是我第一次杀人。”

　　短暂的沉默之后，墨不异言简意赅地说道：“还有一个。”

　　两人像商量好一样齐齐摸向隔间。月光下隐约能看见那个官差正睡在榻上，从他平稳起伏的胸膛可见应该睡得很熟。

　　那孩子先靠着墙边慢慢贴了过去，墨不异跟了上来，指了指他身旁的长剑。那孩子讶然看他，墨不异并不理睬，只是伸手轻轻地拔出了剑来。他吐了一口气，正欲向那官差下手，突然之间，那官差却张开了眼睛，说道：“小贼，你想偷袭你爷爷吗？！”

　　被发现了！墨不异猛然挣脱开，一边将手中的剑疾刺了过去，与此同时，那孩子三两步朝他跑去，手中赫然亮出那片尖利的瓷片。那官差听风见影，慌忙中伸手相挡，只听得“嘶拉”一声响，剑锋割破了他的衣服，一条左臂顿时鲜血淋漓。那官差低吼一声，另一边又有一个黑影直扑了上来，他只觉胸口一凉，一下把那孩子从身上扒拉下来，手上使劲掷出了老远，伸手一摸，淡淡月色下，黏腻的血像是浓黑色的，血腥气已然快速散开。

　　“小崽子！”一开始那官差微醺着还没拿他们当回事，这时可彻底惊醒了：这是真的要他的命来的！

　　这俩孩子年纪虽幼，反应却极为灵敏，心思沉稳，下手果决，浑然和一般遇事就吓得直哭的小孩儿不同。官差大怒之下杀意顿起。那孩子被摔在地上，浑身骨头阵阵作痛，一时起不来身。官差顺手提了把椅子，往他头上砸了过去，那孩子情急之下连忙缩了身子就地一滚，椅子偏了一丁点儿，从他头上堪堪掠了过去。

　　“臭小子！躲得倒挺快！”官差勃然大怒，一边倒提着椅脚去砸两个孩子。屋子虽然不大，但月光昏暗，视物困难，而且小孩子身形灵活，腾挪闪避屡次都避开了官差的攻击，他一连十多下竟都失了手，反而弄得整个房间一片狼藉。

　　“草！”那官差骂了一句，把椅子狠狠扔到一边，挥拳就冲了上去，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冷不防自身后突然罩上了一个大渔网，再回头一看，墨不异已手握绳索，用力拉扯之间迅速收紧渔网。

　　这农家渔网甚是结实，官差竟被缚了个严严实实。渔网将他越箍越紧，那官差被缠得严严实实，拉扯半天却动弹不得。他这才终于感到了恐惧，放声叫道：“小佟子，快来救我！小佟子，快来救我！”如此重复数遍，隔壁终于传来了凌乱的脚步声。

　　“小佟子！”那官差激动地叫着。然而，脚步声却在门口戛然而止。突然，一排四、五个小脑袋伸了出来，都是一脸的恐惧。其中那卷发的男童哭丧着脸道：“里、里面有个人躺在那里，一动不动，他是不是死了？”

　　那官差大惊失色。不过也是他反应迟钝，若非如此，这么大动静，里面再是睡熟了焉能有不醒之理？

　　另一个孩子则是诧异地来回看着那官差和站在屋内的两个孩子：“你们在干什么？！这是玩什么游戏？”

　　墨不异将绑着他们的绳子割断，说道：“回隔壁呆着。”他已经看得很清楚，这几个孩子里，算上他，总共也就有两个战力，其他都是帮倒忙的。

　　墨不异关上了门，回头看着在渔网里挣扎的官差，提着剑走了过去。那官差伤得不轻，左臂上的鲜血一直顺着流到掌上，又滴落到地面。月光之下，他发现官差裸露左臂上的青郁色刺青。

　　那孩子已经先他一步开口问道：“你是宫里的吗？”

　　官差抬眼狠狠瞪了那孩子一眼，眼中恨意一闪而逝，刻意地放软了声音，挤出一个假笑来：“小朋友，叔叔是给大皇帝当差的，你既然知道，还不赶快给叔叔松绑了？要知道，这里都是天择国的地儿，你们可是逃不了的，到时就不怕有更多大人抄着家伙来打你们哪！你们要是放了叔叔我，我一定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那孩子冷冷一笑：“别把我当小娃娃来哄。”他的目光移到那个刺青上，说道，“这个云雷纹是皇宫内侍太监的烙印，你是天择皇宫里的宦官，我没说错吧。”听口气，这句话却显然是陈述之意。

　　那官差一怔，假笑凝固在了脸上。

　　孩子继续说了下去：“前面听你说了五年一游，又到处挑选漂亮男童，如果我猜得没错，是为了皇宫每五年遴选小太监送去宫里当差吧。你找谁不好，偏偏找到我头上来？”说罢，向墨不异点点头，“借我剑一用，这次一定不失手。”

　　果然如此。

　　联想起来，一路行来杂役们遮遮掩掩又幸灾乐祸的样子着实诡异得很。自己只是个小孩而已，还是个男童，何人会不顾舟车劳顿将这么些男童集中在一起大老远拐去王都？墨不异握紧了拳头，沉着脸，将剑递给他，冷冷道：“务必一剑毙命。”

　　这时，那官差敛容道：“你、你到底是谁？为什么知道得这么清楚？”事到如今，他终于明白自己死期已到，面对两个小小的孩子，声音里也不禁带了十二分的恐惧。

　　那孩子将剑尖对准了官差的胸口，轻笑了一声：“蠢货！在我爹娘被流放之前，我可也算是你的主子，你连给我提鞋都不配，要知道的话上阴曹地府问去吧！”说罢，干脆利落，整个身子随着那柄利剑斜刺了出去，那股冲力不可小觑，正正地撞在那官差心口上。

　　“啊！”
　　“啊！”
　　“啊！”

　　隔壁偷偷张望的孩子一阵阵尖叫出声。

　　剑锋锐利，这一击又用上了那孩子十分的力气。那官差瞧瞧插在自己自己胸口的利剑和爆开的血花，又看看眼前那面露得意，甚至是有些邪魅的男童，似乎不能相信自己竟然会死于这两个孩子之手，他深呼吸了几次，最后一口气提不上来，头一歪，就倒在了地上。

　　那孩子走上前去，蹲身揪住了官差的胡子。那胡子原来是胶水糊了粘在脸上的，被他这么一拉扯立马脱落了下来。他又解开了官差的裤子，果然，胯|下无物，腿间空空。

　　“哼，什么大人？明明是个死太监，还偏偏要假扮男人。”那孩子哈哈大笑起来，在月色之下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是在静夜，这放肆的笑声显得突兀又渗人。

　　笑了好一会儿，他才平静下来，转身向墨不异，语气放稳，说道：“抱歉，第一次杀人不熟，第二次就熟了。”

　　墨不异皱着眉退后了一步，倒不是因为害怕，他只是本能地不想与这孩子有更多接触。

　　正如那唤作小佟子的小役所言，今夜东风正紧，天色未亮之际，船已漂漂荡荡地顺流靠了岸边。几个孩子虽然害怕，还是抖抖索索地帮忙将锚抛向水底，把缆绳拴在木桩上。踩实地面的那一刻，墨不异反而一阵晕眩，这一天一夜的经历太过惊险了，而且——那孩子身上散发的阴冷气息让他现在还无法放轻松。

　　他有些失神地望着河边，天水一色，迷蒙难辨。太阳还没出来，阵阵冷风透过身上的单衣钻进身体。接下来自己要去哪里？要怎么办？墨不异觉得自己需要好好思考，抬眼之间，却见远处好像飞奔过来一个身影。他顿时警觉起来，大声道：“有人！快逃！全部散开！”

　　几个孩子正抱团取暖，一听他的喊声呆了一呆，只见雾蒙蒙中冲出一个人来，居然是那个死掉的小役？！再是沉着阴戾，毕竟还是孩子，他根本没想过再去好好检查下人是不是死透了，那小佟子也是个厉害的，直到到了岸上都在装死，听到隔壁的呼救声也置之不理。

　　眼下兵器在他手上，他再不怕这几个小小孩子。见他持剑奔来，孩子们立刻四散奔逃。那个刺死官差的孩子冷不防将他旁边站着的卷发男童一把挡在面前，用力往小佟子身上一推，自己则连忙往反方向跑去。

　　那小佟子和卷发男童撞了个正着，站起身来一脚把他踢飞。那卷发男童立马口中鲜血狂涌，蹬了蹬腿，再无声息。

　　孩子们都已作鸟兽散，墨不异和那个阴戾的孩子朝一南一北两个相反方向狂奔。那小佟子脚步顿了顿，这些孩子他不可能抓住每一个，必须有所取舍。很快，他似乎是下定了决心，朝刺杀了宦官的那孩子的方向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