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国伏灵记》柳八斤

163、强弩之末

　　号称天择最强的司阴兽护卫军，适行一兵一骑制，总共千人左右，但战力据说可以一敌百。宁羽从小在天择长大，又是皇室中人，当然知道这说法太过夸张，但若说是以一敌二十、敌三十却定然绰绰有余。

　　鲁去海和姜世忧并立在大军正前。鲁去海一声令下，鼓声响起，震天动地，中军疾退数十步，弓满弦绷，随时准备激射而出。左右翼军队分别由刘昆和黄左英将军带领着直接杀将了过去，立马与司阴兽军恶斗起来。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战场之上，宁羽和墨不异两人再没遇到找事的，没一会儿他们就混入了中军之中。宁羽牵着墨不异的手，在队伍中自后往前移动。这么多人围在宫门之前到底有些挤，有些被惊扰到的士兵显然不满，可一瞥见后面墨不异琥珀色的眼眸中沉沉的冷意，责备的话到嘴边也咽了下去。墨不异在后面被拖着手，一脸不在意地跟着他往前走。

　　齐云和天择的兵力依然悬殊，齐云的左翼和右翼军队显然想故技重施，将司阴兽军包围起来再歼灭之。然而，对小规模战来说围攻并不一定是优选，何况司阴兽军勇猛非常，只见其中一只灵兽一口咬住个齐云兵的脖子，大嘴用力咬合，“咔”地一声脆响，竟然将那人的脖子咬掉大半。司阴兽“咯吱咯吱”地把人肉吞咽下肚。那人圆瞪双眼，似乎还没能理解这一变故，只是那小半段薄皮覆着的颈肉已支撑不了他头颅的重量，直垂到了胸口位置，鲜血狂喷，溅在周围士兵的身上。

　　此情此景太过骇人，周围的人不自觉地退后了好几步。不仅齐云军见了尽皆失色，连天择军也露出悚然的表情来。

　　“啊……”姜元混在队伍里观战，早就已经冒出了一身冷汗，他情不自禁用双手捂住了眼。殷会期呆了一呆，故作镇定地过去把他捂眼的手拨开，训斥他道：“阿元，你要明白，战争就是这么残酷，身为九天宫弟子，这就怕了，不是丢我们的脸啊！”

　　姜元颤声道：“大师兄教训得是。”然而，还是将视线从战场之上移开了。他左顾右盼间，突见两个熟悉的面孔一晃，再细看去，却又什么都没有，心道：我一定是吓傻了，居然以为羽师兄和墨师兄也来了，他们这会儿应该在千里之外的齐云待着呢。

　　司阴兽的凶猛着实震慑了齐云众军。天择兵训练有素，坐在兽背上更是如虎添翼，他们多以长枪长鞭为武器，不用近身就能克敌。行军谨慎的刘昆将军立即喝停了他带领的左军，只在外围寻机刺杀，不敢僭越。黄左英将军带领的士兵虽然奋勇突进，但死伤也更惨重，连他自己也被司阴兽的巨爪抓破了肩头，一片鲜血淋漓。

　　眼见胜利在望，居然久攻不下，鲁去海简直五内俱焚。带领司阴兽军的将士显然经验丰富，与齐云左右两军牢牢纠缠，让箭队没法动作，而司阴兽灵活机动、速度迅疾，要伤到他们难度很大，不多一会儿，地上就已经躺满了靛蓝武服的齐云兵。

　　鲁去海看不下去，长枪往地上一拄就要亲自领队上前。这时，姜世忧开口道：“将军且慢。”

　　鲁去海道：“相国，就不信我鲁某人收拾不了这群杂碎！”

　　姜世忧道：“这里到底不如下面占地宽广，徒有大军却束手束脚施展不开。”

　　鲁去海冷哼一声：“垂死挣扎而已，看我上去怎么把那群妖兽戳他七八十个窟窿！”

　　姜世忧道：“放箭吧。”

　　鲁去海转头望他，面露惊色。

　　“放箭。”见他未回应，姜世忧口齿清晰地又重复了一次。

　　鲁去海诧异道：“相国，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现在前面可不只有天择的人，更多的可是我们的人啊！”

　　姜世忧淡淡道：“我知道。但是，我等不了了，也不愿等了。”

　　鲁去海道：“相国心思一向深沉持重，碰到此等大事也不免急躁了！现在敌我悬殊，司阴兽军也只挡得了一时，挡不了一世。”

　　“我知道。”姜世忧看着他道，“我再说一遍，我只是不想再等了。”他忽然转身向齐云众军，朗声道：“神剑营听我旨意，”向前方一指，“立即放箭！”

　　这话说出口，不仅鲁去海，连后面虚引长弓的兵士们也都窃窃私语起来，一时不知如何才好。

　　姜元再也忍不住，他挣脱了在一旁拉着他的姜东习，拨开人群，走到姜世忧身边跪下：“师父！请三思！里面可是有我们自己人啊！”

　　鲁去海道：“姜世忧，你疯了？！”

　　姜世忧眉心微蹙：“鲁将军，你应该知道，皇上早已下旨，如何歼灭天择，谋略以我为先，你只负责施行便是。”

　　鲁去海怒气冲冲，心道若非如此，哪还能忍住气和你说这么多？！

　　姜世忧俯下身去，将姜元一把扶起。

　　“师父！”

　　“阿元。”姜世忧轻拍了拍他的肩头，语气温柔地说道，“九天宫众弟子中，就数你心肠最软，心思最单纯。可你是否知道，在这动荡之世，这可不是什么值得褒奖的品格。”

　　“师父！我……”

　　姜世忧伸手示意，制止了他继续说下去。“阿元，为师有一件事，一直没有教给你，现在你看着吧：妇人之仁，误国毒瘤，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他转向身后茫茫大军，灵力贯耳，声震寰宇：“神箭营一律听我指令，立即放箭，违者军法论处！”

　　一时间，大军静得出奇，但须臾之后，众军弦满弓上，万箭齐发，如山崩于前。

　　交战之中的两军士兵但见黑压压一片压顶，不少人还未反应过来已经被射成了筛子。

　　司阴兽体型庞大如狮，动作却极为灵敏，左闪右躲之间，竟有不少都逃过了箭雨袭击。地上层层叠叠遍地尸体以齐云军居多。其中一支利箭更是穿空而过，正射在朝武将军黄左英的胸口。黄左英仰头倒下，没说一句话便气绝而死。

　　鲁去海远远见之顿足大吼：“那些都是我们的人！都是我们的人！”说罢厉声喊道，“停下、停下！全都给我停下！”他亲自冲入军中劈手撂倒几个引弓拉弦的将士。神箭营本就犹豫，乍听得大将军发火，面面相觑，一个、两个、三个，最终都犹犹豫豫着放下了弓箭，但离弦之箭无回头路，这轮箭袭已经令前方战场上死伤惨重。姜世忧未再阻止，他微仰起头，注视着前方。宫门处烟尘已歇，风中还有股淡淡被火烧透的木头焦味。

　　正当这时，刚刚死去还冒着热气的士兵们竟然开始跌跌撞撞地爬了起来。战场内外顿时一片惶然。

　　“这是！这是！……”鲁去海震惊得语不成句。

　　姜元脸上已是泪水涟涟，他呆愣愣地看着那些刚死的士兵低吼着冲向司阴兽。那些灵兽见到了尸鬼再也不敢趋前，有几只被围了起来，尸鬼一股脑儿扑了上去，将座上之人一把拉下，三五除二便将他撕扯得四分五裂，肠子内脏流了一地。司阴兽是灵性极强的妖兽，它们也知道自己在劫难逃，仰天发出绝望的狂吼，绕山良久不息。尸鬼不退不惊，仿若不闻，反而一拥而上，司阴兽的水滑的皮毛被尸鬼所触碰立即变成一坨焦黑，传出丝丝臭味。不一会儿，那些吼声悲泣便渐渐没了声息。

　　宁羽意识到了姜世忧的意图，只觉得一股凉意从背脊向四肢百骸蔓延，不禁向后退了半步，却正好抵在一个坚实的胸膛之上。墨不异在后面揽住他，低声道：“稳住了。”

　　听到他那低沉的嗓音在耳畔响起，呼吸之间还有着微微的热意，宁羽觉得心神稍安。他正了正身子，握住他手，压低声音道：“我没事，只是没想到你的假设居然成真了。”

　　不到半炷香的时候，司阴兽大军全军覆没，但齐云军同样损失惨重，几乎算是“杀敌八百、自损一千”，一眼望去，伤亡着实比司阴兽军更大。

　　鲁去海这才醒悟：“你原来是存了这个心思！”司阴兽虽然强大，却独独害怕阴邪之物，姜世忧知道一时拿他们不下，干脆无论敌我双方一并射死，再以御尸术纵尸鬼袭司阴兽军。

　　鲁去海不自禁地与姜世忧拉开了些距离：“听闻九天宫奉行存善慎杀，有悲天悯人之怀，现在看来，全然不是如此！”

　　姜世忧施法毕，脸色似乎更白了些，听出鲁去海言语中挖苦之意，只是平静地说道：“鲁将军，你久经沙场，当知妇人之仁只会误国误事。什么是主要的，什么是次要的？有时候，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我们就只能舍弃次要的，保住主要的。”

　　鲁去海怒道：“他们可都是我们齐云的士兵！为了齐云出生入死！”

　　姜世忧轻叹了口气：“当务之急是赶紧入宫找到天择王，皇上若知此战将天择一举歼灭，天下归一，就算是覆军杀将又有何妨？鲁将军，你也无非是怕皇上怪罪，到时，所有功劳可以都归你，一切后果我来承担便好。”

　　鲁去海不是个能说会道的，被姜世忧噎了一口，半晌愤愤不平，却欲说无语。

　　闻听此言，一旁的姜元不可思议地圆睁着双眼盯着姜世忧。姜世忧没空再安抚他，又下令道：“中军一营、二营、三营、四营随我杀进宫去！”

　　鼓声如雷，再度响彻四野。“喝！——”士兵们一扫之前的惶惧，满面兴奋之色，因为，千年以来，齐云的铁蹄终于要第一次踏上天择的皇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