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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5、离谷往事 ...

  •   墨不异领着宁羽沿溪水上游继续走。

      前方又有三匹独角兽跑来,两匹大的,一匹小的,看来好像是一家子。先是看到了走在前面的墨不异,高兴得昂首嘶鸣,跑近一看,见到后面跟着的宁羽,两匹大独角兽立马停住,从鼻孔里喷出气来,蹄子在地上乱蹬。小兽不明所以,忽闪着大眼睛在一旁小心翼翼地观察。

      宁羽好笑道:“你们两个干嘛对我这么大敌意?”指指墨不异,“怕我把他抢走吗?”

      这本是一句玩笑,想不到两只大独角兽似乎能听懂人语,更显得生气了,其中一只插到他们中间把两人强行给分了开来。

      宁羽:“……”

      墨不异伸手去抚摸两只大独角兽的鬃毛:“从生到死,它们都在这离谷的结界中,除了我、师姐、你爹和师父之外,还没有看到过其他人。”他停顿片刻,又道,“在这里,我们也一样,除了几十只灵兽,再没有别的活物。”

      宁羽闻言怔了怔。他知道他说的是事实,自己其实也早已察觉,只是未曾指出。风和日丽、山远水清,这光景粗看平和,其实极为古怪。天上无鸟、水中无鱼、地上无虫,万籁俱寂,静到反常,连风声一点儿听不到。

      他斟酌着问道:“不异,你和我娘以前就是在这里修道的?”

      墨不异挑眉道:“正是。”

      织光公主的音容笑貌在宁羽印象中已经很淡,记忆中的母亲总是乐呵呵的,声音清脆、语速极快,做什么都是风风火火的。这清幽之所似乎与其性格并不相容。

      墨不异又道:“只两年而已。”

      其实,还不到两年,织光公主樊礼彤便离开离谷,与宁文阳正式成婚,但即使如此,宁羽印象中天择的那些大内高手们对娘的御灵之术仍是惊为天人。不过世人只知织光公主习得离谷灵术,墨不异的事情却是被完全地瞒了下来。

      墨不异让开一点,道:“你摸一下吧。”

      “啊?”

      墨不异托着他的手,往前走了两步,慢慢伸向那匹小独角兽。两匹大独角兽在旁喷着粗气,但见是墨不异主导,他们倒并未有更多干涉。宁羽只觉得掌心被小兽绒软的鬃毛拂过,又酥又痒,突然之间,他发现触碰那小兽的手掌正迅速发热,低头翻掌,只见掌中白光暴涨,灵力正快速运转。他奇道:“原来这些灵兽还能帮助修习吗?!”

      墨不异道:“这里是天择国所有洞天福地中最上乘的修炼之所,只有聚合天地之气的精灵才能长待于此,对灵力恢复有所裨益。”

      那小兽被宁羽摸了两下,似乎也开始有点儿自来熟了,转过头在他手上用力地舔了几下。宁羽觉得自己之前用完的灵力源源不断在体内重新凝聚起来。他看了眼自己的手掌,心道如果是在如此灵气之地,两年功夫也等于常人修习二十年了吧。突然又想到一点:“难怪我一直觉得你和马儿特别投缘,原来症结在此,这些灵兽长得和马像极了,你既然能和它们好,自然也能和马儿要好啦。”

      墨不异道:“像的只是皮囊而已。离谷无外客,它们的存在没让人知道。”言外之意是如果被知道了,那免不了就和司阴兽、司阳兽相同的命运,被作为战争机器拼命繁育后代,对它们而言并非好事。

      “到了。”又走了一段后,墨不异当先停下脚步。

      宁羽抬头望去,只见一个小土包似的山头上竖着一块小小的石碑。他不自禁地走上前去,说是石碑,其实更像是随手凿出的一块石头,被随意地插在这里,石头上坑坑洼洼,正中刻了一个形似日月争辉的陌生图腾。

      墨不异不疾不徐地从后面走来:“我离开这里之前,师父还在世。”

      “这是——大名鼎鼎的离谷符寂子的墓碑!?”

      墨不异静静地看着那石碑,微微点了点头。

      万万没想到。

      十多年前宁羽还在天择相府时,离谷符寂子的名声便已经威震四国。早些年天择王也曾几次三番相邀入宫,但符寂子一直以体弱年迈推辞,只是答应在皇室中甄选一名具有天赋的少年,带他进入离谷,修习本家御灵之术。天择皇室中对御灵术狂热者数不胜数,但谁也没想到,符寂子最后选出的却不是少年,而是一个少女,虽然对外贵为公主,但其母品级低微,平素并不受人关注。

      宁羽收回思绪,心道:看来眼前这位去世后连墓碑都不按理出牌的便是母亲的师父,他的师尊了。他站在石碑正前方,整了整衣帽,然后端肃尊诚地跪了下去,结实地磕了三个头,甫一抬眼,却见墨不异不知何时已经坐在那石头上,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宁羽:“……”

      “休息会儿。”墨不异道,“师父不是会在意这些繁文缛节的人。”

      宁羽:“……好。”

      “其实,你想的话,可以一直待在这里。”见宁羽神色肃然,隔了好一会儿,墨不异说道,“什么都不去管,任他外面天翻地覆也好,这里有天然结界相护,总是安全的。”阳光不知何时变得温柔了起来,墨不异背光而坐,半张脸掩在阴影之中。

      和墨不异在这里,一直待在这里。宁羽试着想象那副光景,实在是美好极了。但是,他正视着墨不异的脸,并没有犹疑:“没有地方是绝对安全的,何况既然已经决定去面对了,就不会再逃避。”他仰起脸,“更何况,等这一天,其实都十年了,该做一个了结了。”

      墨不异并不惊讶地开口:“明白了,那一起吧。”

      宁羽微笑道:“好,有你在便好。”

      墨不异点点头,又道:“只是可惜,这里要进来不易,总不能每次用命相搏。”他思索片刻,缓缓说道,“既然你都到了这里,我可以告诉你一件事。世人皆不知晓,其实离谷还有一个入口,只有极有机缘之人才能找到进入。”他看向宁羽:“比如——宁文阳。”

      宁羽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爹……他也来过离谷吗?!”

      墨不异道:“要不是他来过,师姐也不会修道未成就离开。”

      当年织光公主在离谷修习,墨不异随后也被符寂子送了过来。不曾想有一日,一个落魄书生竟在不经意之间打开了离谷的结界,也从此打破了公主内心的平静。

      “我爹——是在离谷认识我娘的?!”宁羽又是惊讶、又是感慨。

      宁文阳一介书生,一心为国效力,对武艺灵术毫无兴致,在离谷也无法发挥他的治国之才。在符寂子劝说下,织光公主修道半途而废,与其一道离开离谷,还带上了那时尚年幼的墨不异。不过对外自然只是称修道已成,功成身退。

      宁羽吸了口气:“个中缘由,我竟然全然不知。”

      墨不异淡然道:“修道未半打道回府,又不是好事,何必让你知道。”

      宁羽细思道:“咦?奇怪,听起来,师——尊像是故意要赶走爹娘?”

      墨不异眼神一凝:“你猜得没错。后来才知道,其实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原来师父阳寿殆尽,他天性狂放,不拘礼节,多半是不愿麻烦,所以故意要支开我们,独自在此聊度余生。”他的语速不经意地慢了下来,“这一走,就是十几年了。可惜我志不在此,如此灵修之地,却被我用来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从未好好修习,也未得师父功力之一二。”

      这话说得有点儿过了,谦虚过头就是骄傲。宁羽心想。

      “师父在世时常言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可惜连这我也只学了一半:若人对我有恩,便则十倍以报,若人于我有仇,便想要他十倍以偿。”

      宁羽颇为诧异,来到这小山包后,墨不异说的话未免太多了点,简直不像从前的他了。

      墨不异一手抚在石碑上,指尖在那怪诞的图腾上摩挲,半垂眼睫,眸光流转,乍看并不见他有很大的情绪波动。

      九天宫里不少不懂事的小孩儿总以为他冷若冰霜,不通人情,其实这可是大大的错了,他们都看不到他的内心,只有我知道。

      想到此,宁羽走上前一步,说道:“我就觉得你很好,有恩报恩、有仇报仇,难道不应该这样吗?若以德报怨,那何以报德?若以怨报德,那更是背离人情!不异,我看你不仅是继承了师尊的衣钵,还把他的精神发扬光大了,他老人家在天之灵一定会感到很欣慰。”

      墨不异摩挲那图腾的手停止了动作。他望向宁羽那如星般明亮的眼睛,半晌,终于笑出了声来:“小东西,这些年在九天宫马屁拍得顺溜,居然拍到我头上来了。”话虽如此,之前笼罩在他身上淡淡的愁绪似乎经此一扫而空。

      宁羽却是高兴得很:能见到墨不异如此开怀的笑,可不比穷秀才高中要容易。他又强调了一句:“我说的可是真的!嗯,你千万不要有什么别的想法,你所作所为也绝对配得上符寂子的徒儿,你现在这样,就很好很好了!”

      墨不异看着一脸认真的宁羽,慢慢收敛起笑容来。

      宁羽继续道:“很好很好的你,现在却和我在一起,而且以后还会和我在一起——即使以前那么多痛苦离愁,这一生,也便知足了。”虽然多年来在九天宫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但他发现说出这句话后,脸上还是微微地有些发热。

      半晌,他见墨不异并不出声,抬头一看,只见他似乎神色有异:“不异,”他轻轻地叹口气,“其实我说的是实话,不是拍马屁。”停顿一会儿,还是未见墨不异说话,他正要作其它猜想,就在此时,墨不异展开双臂,将他箍在了怀中。

      宁羽心中一动,也伸手紧紧拥住了他。他将手指插进他的长发中细细抚摸着:“其实,我一直想问你一个问题。”

      “问。”

      “——如果你得人恩惠,十倍以报,可是我,我何德何能,做了什么能得你垂青呢?”宁羽内心最隐秘的地方,一直抱持了一种不能言的自卑。他觉得自己是罪臣之子,流落他国,一无所有,而墨不异天人之姿,与其天壤有别。

      墨不异道:“你不一样。”

      “嗯?”

      墨不异低声道:“记得吗?十年前,你曾送我一颗饴糖。”

      “十年前吗?咦?那么早?”

      墨不异轻笑道:“不是。我说了,若人对我有恩,便则十倍以报。即便没有师姐的关系,自那时起,我便已决定护你周全。”

      “没有你的话,我早已坚持不下来。”宁羽更紧地抱住了墨不异。

      “至于我究竟什么时候——”墨不异偏着头想了一会儿,“没有明确的时间,但我知道,应该比我以为得更早。”

      ……

      “既然你问了,”良久,墨不异又说道,“那我也问一声吧,你呢?”不知是不是错觉,宁羽竟觉得他的语气中罕见地带着一点小心翼翼。

      他这才和他稍微分开一些,努力地回想:是啊,是什么时候呢?虽然这问题是他先提出的,但他自己却是从没有仔细想过。是招摇山地洞数日相守?是长仪郊野拼死相护?还是天择王下旨诛杀全族的那个雪夜带着他从宁府逃离?再或者是更早的时候?他的记忆穿越回十多年以前,然而,想了又想,最终却道:“我也是,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只知道比我以为得更早,不知不觉、越陷越深。”

      ……

      符寂子的墓碑前,两人相拥着默立良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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