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国伏灵记》柳八斤

154、幻梦桃源

　　梦中人身披白狐大裘，乌发翻飞，眼神淡漠，只有看着自己的时候会掩饰不了地露出点温情。漫天飞雪如蝶舞，狂风怒号卷云飙，画面不断旋转、抽离、拉近又远去，在阵阵天旋地转之际，宁羽终于渐渐睁开了眼睛。

　　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宁羽虽然灵力尽失，到底修道中人，仍是警觉，甫地跳起，用脚勾回放置一旁的长剑亮出寒芒来。

　　这一起身，他陡然发现自己身上披了件玄黑镶金线银杏大袍。这是属于墨不异的。宁羽登时安心了七、八成。

　　他想了想，将利剑归鞘，插在腰后，仔仔细细观察起周围来。

　　这是一个陈设极简的小屋子，除了一榻、一桌、一椅，几乎没有多余的东西。宁羽按捺心中惊疑，将大袍拢在手上，打开了小屋的门。

　　门外，阳光正盛，暖意融融，草青树翠、间或点缀着些不知名的野花。极目而视，远处依稀有山岭一路逶迤，山顶插入白云，雾气缭绕，轻烟缥缈，一时看不真切。一条溪水潺潺地自远至近流径小屋，看起来就像寻常山野郊林。若不是宁羽本就是天择国人，对于幻术妖力之类比之常人有更深刻的认知，他大概会以为自己还在梦里。

　　他出了门沿着那小溪流往前走。不一会儿，小溪转了个弯，然后向山上延伸，宁羽跟着又走了一小段，发现前方一个雪衣宽袍的背影，在他身边似乎立着两匹白马。

　　“不异！”宁羽远远地喊出声来，语气中掩不住的欣喜。

　　那雪衣宽袍的男子回过头来，脸上的表情依然从容淡静。

　　“太好了！你没事！”宁羽乍见墨不异，急急地跑上前去，不过，跑了一半，他生生地定住了脚步，愣愣地朝后指道：“……那是啥……？”

　　墨不异回过头的同时，被他半遮住的两匹白马也彻底暴露在宁羽视线中。

　　正确来说，这两匹并不是马，虽然长相八、九分相似，但在它们的额上竖着一个纯白的尖角，直直地插向半空。天择被称为众妖之国，但宁羽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妖兽。

　　两匹独角兽与墨不异情状亲昵，不时用头去蹭蹭他的身体。墨不异在两只兽头上抚了几下，这才不急不缓地说道：“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回到离谷。”

　　离谷？！宁羽骤然睁大了双眼。

　　墨不异轻拍了拍两匹独角兽的臀部，它们如能解意般欢嘶一声，撒开四蹄跑远了去。

　　“过来吧。”墨不异道，“我想你的疑问应该不少才对。”

　　宁羽走了过去，从后方将黑色大袍披在墨不异身上。他们拣了块突出的大石坐在上面，听着淙淙流水声，眺望云遮雾绕的远山，宁羽的心境也跟着平静下来，他稍整思绪，把事情理出个轻重缓急。

　　“不异，你先告诉我，我晕了多久了？”

　　见他一脸懵的样子，墨不异不禁勾起唇角，回答道：“三天而已。”

　　三天！——而已？！宁羽“呼”地站起身，那天灵力释放过猛，身体还未恢复，又是一阵天旋地转。

　　墨不异目不斜视，将他一把搂过坐下：“我说的是在这里是三天。”宁羽被他这一抱，半个身子都跌进了他怀里。

　　阳光直射下来，墨不异的半张脸都沐浴在金色的柔光中，更显得他的侧颜如雕塑般立体。他淡淡一笑，放开了他：“在这里三天，其实便只有一天而已。”

　　宁羽在他怀中有瞬间的失神，但他心思又细、反应也快，马上明白过来：“不异，你的意思是说这里也是一个结界吗？！”

　　墨不异半带欣赏地回答：“没错。”

　　宁羽道：“你之前说，这里是离谷……”

　　墨不异道：“这里是离谷，谁说离谷就不能是一个结界呢？”

　　“我娘……很少和我提起离谷，离谷原来竟也是一个结界？！”

　　墨不异道：“她不说，是因为她不知道怎么和你说。”

　　离谷原来并不是固定于某一处的洞天福地。只要破除结界，便能进入其中。换句话也可以说，只有破除结界，才能进入其中。它的存在本身也是一个精心打造的结界。

　　墨不异道：“我以为这辈子不会再来了。”又补充道，“因为每一次来，都得承受粉身碎骨的风险。”

　　宁羽顺着他思路说下去：“那血阵——就是进入结界之内的秘匙？如果阵法失败，就会万劫不复是吗？”

　　墨不异轻描淡写道：“阵法失败，你我的□□便会在扭曲的空间下被撕得粉碎。所以我让你把所有的灵力都传给我，多一分力量，就能多一分把握。”

　　宁羽道：“那时把握有几成？”

　　墨不异道：“我一个人的话，五成，加上你的话，十成。”

　　宁羽心道，自己那点微末功夫算得了什么，但没想到那血阵凶险至极，难怪他轻易不愿布阵。

　　“我的能耐我知道，我顶多助你一成而已。”

　　然而，墨不异神情肃穆，接着他的话头说了下去：“你加上我，就是十成。”他眉头微蹙，轻不可闻地加了句，“因为我不会让你有事的。所以，一定是十成。”

　　宁羽心中一动，感觉暖流如海潮般满溢在胸口。他将头轻轻靠在墨不异的肩上：“嗯，我相信。但是不管怎么样还是很危险不是吗？”

　　墨不异耸了耸肩，把他拉到自己面前，正对着他道：“谁让你那时连求生的信念都放弃了，如果我们联手，其实未必突破不了那尸群。”

　　既已脱险，宁羽也不想再讲丧气话。事实上未必是未必，但他不愿意涉险，尤其墨不异在他身边之时。当时灵力几竭，体力尽失，他怕再下去只能拖累让他也走不了。他真的太不愿意再让自己成为累赘了。

　　宁羽话锋一转：“不异，其实，我发现那些不是一般的尸鬼，阴气更重、邪力更强。”

　　墨不异道：“哦？你发现了？”

　　宁羽重重地点了点头：“一开始就发现了。那些尸鬼生前遇到恶战，有的被削首、有的被破腹、有的断腿、有的缺手……反正一言蔽之，全都是战场上被杀死的士兵化成了厉鬼妖物！新尸刚亡，怨毒之力更甚，所以力量极大，但同时，能驱动他们的人也必须有相匹配的能力才行。”

　　墨不异道：“随军的仙士中，谁有这样的本事？”

　　宁羽却想起另一桩事来：“呈报的军情频频告捷，简直不可思议。天择的国力不至衰败于此，连挣扎都不挣扎便令敌军突入如至无人之境。可是如果有人以御尸术操纵死灵，等于白白又多出了数万的战力，还能以一敌十而用，那么攻城便将事半功倍！”

　　墨不异静静地道：“我只见过两个人使用过御尸术。”

　　宁羽附和：“我也是。”

　　答案是谁，不言而喻。御尸术只存在于古籍珍本中，甚至一度被以为是世人杜撰，不知后面还有没有来者，但确是前无古人。能使用御尸术，并且强大到操纵那么多尸鬼的，他们只能想到那个人。

　　两人沉默一阵。宁羽强自把心里又升起的不安压了下去，道：“嗯，所以，不异，你才会对虚无门的三重结界如此了解？”

　　听他说起结界，墨不异毫不谦虚地说道：“结界的最高境界便是虚设，无中生有，随设随禁，难入难破，所以离谷的结界更高一筹，我既知如何破解离谷结界，其它自然不在话下了。”

　　宁羽恍然：“原来如此。”

　　墨不异道：“从来没想到你能来这里，但既然来了，便去和师父打个招呼吧。打完招呼，我们准备破阵，按照四象方位算来，现在离谷结界的出口正好离天择都城不远，你应该来得及。”

　　宁羽脱口问道：“师父？谁的师父？”

　　墨不异道：“我的，还有你娘的师父，符寂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