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国伏灵记》柳八斤

153、尸林鬼嚎

　　明明头脑清明，但宁羽此时偏偏不知如何是好。若进则要与数量巨大的尸鬼为敌，两个人再是神功盖世也不可能是上万尸鬼的对手，车轮战就能耗死人；若退则羁留在此的尸鬼不知何时离开，如此，他们在姜世忧三月之期内赶到天择都城更来不及了。

　　宁羽心思飞转之间，最近的一只尸鬼已经颤颤巍巍站了起来，一看到宁羽如狼见了兔子，全是眼白的眼睛张得老大。这只尸鬼身材瘦小，比起宁羽还矮了大半个头，可力气却是极大，宁羽硬接了一招，虎口登时发麻，整个人都退后了好几步才站稳，想来生前之人变化为尸鬼，连着力量都增强了数个等级。

　　宁羽刚刚拍出定妖术将那尸鬼定住，一脚踢到一旁。墨不异已经飞身向前而去，不忘转过头道：“还不快走？！再不冲过去就来不及了。”

　　“……好。”既然墨不异已经替他下了决断，他便当仁不让跟了上去。两人均是发足在山野上掠去，远远望去两条影子如风如云，眨眼就不见了。

　　时至酉时，阳光被云层阻挡，天色迅速暗了下来。尸鬼苏醒也只用须臾而已，一眼望去，前前后后左左右右都已围满了这种怪物，它们发出震天的吼声，在远处的树上“扑簌簌”飞出一群群的飞鸟，显然也被这些怪物惊吓到了。

　　宁羽边跑边想，越来越觉得可疑。其时上万尸鬼俨然已将两人当作唯一目标，争先恐后地挤作一团向他们扑来，强壮的撞倒弱小的，毫不避开地直接踩在它们身上，一层层垒叠上去。

　　宁羽反手挥剑砍下一只尸鬼的左手，将它刺了个透心凉，左掌伸出用定妖术将另一只给定住了身形，拨开挡在眼前的两只尸鬼。墨不异倒是手起剑落干脆得很，七八只尸鬼齐刷刷断了腿倒在地上，齐齐发出野兽般的嚎叫。只是两人没跑多远，前方又有五、六只扑了过来，往更前方看，黑压压的一大片正冲将过来。

　　靠！宁羽往后一看，同样大群尸鬼跟了过来，看样子不将他们撕成碎片不会罢休。事到如今已经骑虎难下。墨不异道：“打不完的，跑快点！”说罢一把搂过他，冲开重围，杀出了一条血路来。

　　宁羽心中一动，稍整思绪，现在可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两人都是世上顶尖的轻功高手，但无奈这些尸鬼实在数量太多，而且每一只怪力惊人，可以以一当十。

　　“实在太多了！要想别的办法才行！”宁羽大声道，左掌心托起一只灵火球，不断注入灵流，那灵火熊熊燃烧，很快从夜明珠慢慢变成碗碟大小。尸群看到灵火，狂奔而来的脚步滞了一滞。宁羽见状开心地说道：“哈！怕了吧！鬼都怕光！我就知道这招管用！”

　　岂料尸群静默片刻，突然共同仰天长嚎，嚎了几声，又奋起追了过来，速度竟是比之前还快。

　　宁羽：“……”

　　墨不异沉声道：“把灵力存着，用外功！”

　　两人速度再快，敌不住这些尸鬼尸数众多，很多早就已经在前方待着。宁羽和墨不异边打边行，也不得不被拖慢了脚步。

　　探头向前望去，大片大片黑压压的脑袋，翻白的眼珠，腐烂的尸臭味越来越浓。极目所见均是靛蓝丹红的武服，一眼望不到尽头。

　　粗算一下，就算除去为了吓唬敌军故意夸大的数量，齐云此次派出的军力也在四十万以上，对上天择的数万精兵，定然是你死我活之势，说这里万名尸鬼应该只少不多，想到这里，更感不妙。他抄起长剑刺穿了一个对着墨不异张口欲咬的尸鬼，拔剑的时候发现自己的喘息已经微乱。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尸鬼在黑夜中似乎力量更强，虽然它们打扑抓咬毫无章法，但数量太多，力气又大，前赴后继，不知畏惧。几个时辰下来，宁羽已经双臂发酸，全身脱力。

　　似乎永远不绝的尸群仍在向他们涌聚。宁羽疾声道：“实在太多了，根本打不完！这样不是办法！”

　　墨不异道：“那便提气飞过去！”边说已拉着他纵身一跃，两人踩着尸群的脑袋健步如飞。

　　“不异，这太危险了！”宁羽边将斜刺里抱住他脚的一只手砍下边道。虽然这样速度提升不少，但毕竟不是真的飞仙，底下密密麻麻的尸群全都用眼白瞪着他们，成千上万只手向上乱抓乱挠，可以想象一旦被他们扒拉下来，还不及起身就将立刻死无葬身之地。

　　天色曦微，无星相缀。宽阔的平野之上只听得山岚混着怪吼，万只尸鬼如海潮向前涌动，目标就是正踏着它们脑袋疾行的两人。

　　宁羽的灵力已经全用在轻功之上，只得以剑相挡，但外功更需要体力，奔逃了一晚已然力竭。墨不异几乎没用什么灵力，一柄铩羽挥舞自如，但他的剑势再利、再快，要挡住万只尸鬼显然也没有可能。

　　冷不防一只尸鬼自后抓住宁羽的脚，就一瞬的功夫，七八只青白的尸手也全部伸了上来。宁羽挣了两次发现动弹不得，对前方的墨不异叫道：“不异，你先走！”将灵流注入，左手散出数颗天雷破，右手长剑一抖，“刷刷”一排的手全部脱离尸身飞了出去，但他自己也瞬间失去重心，摔倒在地上。

　　在这光景下摔倒最是危险。失去手的尸鬼依然没停止攻击，其中一只最为凶悍，獠牙既长又尖，对着宁羽的小腿张口就咬。宁羽赶紧收腿，奋力向它的脑袋踢了过去，听得“咯”一声颈骨折断的声响，想不到那尸鬼只是晃了晃身子，头直接转了个圈耷拉在肩膀上，不知疼痛，不减攻势。

　　倒并非不是这尸鬼的对手，但人的体力总有尽时，连续不断的车轮战极大地消耗了内外力，宁羽的手都快提不起剑来。他奋力刺穿了那只歪头尸鬼的身子，立马有更多尸鬼向他压了过来，如排山倒海、永无止境。突然间，一阵冷意传来，寒芒闪过，眼前的尸鬼已被上下截成两半。墨不异自尸群后走出，冷然道：“前面还有一半。”他向他伸出手，欲拉他起身。

　　两人几乎处于尸群的正中间，虽然附近的上百只尸鬼已被他们所除，但不远处仍是吼声不绝，源源不绝的尸群正狂奔而来。

　　宁羽望着茫茫的尸群：“这样下去没完没了了。”他咬咬牙，横下心道，“让我掩护你，你一个人还可能走得了。”他推开墨不异的手，自己以剑撑地站了起来：“你快走吧！”

　　墨不异看着他，神情看不出什么变化。

　　宁羽快速说道：“别愣在那里了！我不是想要自我牺牲，但我们两个人都要逃出这尸群是不可能的。我的体力快耗尽了，再下去只能是拖累你，我不想……一直只是你的累赘！让我在前面做饵，等他们都向我袭击时你赶快施展轻功一直往前，如果只有你一个，如果我能在前面先牵制住一批尸鬼，以你的功夫定能冲出重围。”他一口气地把话说完已是气喘吁吁。

　　然而，墨不异毫无动身的意思。看着愈行愈近的尸群，宁羽心中的绝望和焦躁不断膨胀。他闪身拦在墨不异身前，厉声向他道：“你趁现在快走啊！”说罢将他一推，墨不异定身不动，只是掷地有声地扔下两个字：“一起。”

　　宁羽看着他，半晌，他放弃似地点了点头。

　　他终于知道自己是无论如何没法劝服他的。

　　尸鬼见目标停住不动，肥肉就在眼前，更是拖着馋涎疯了似地发足疾奔而来。上万只尸鬼将两人围堵于中，眼看再过一小会儿就要被他们撕碎。然而此情此景，宁羽反而觉得自己迅速平静下来了。

　　死就一起死吧。

　　他横下心，将长剑往地上一插，转身捧住墨不异的脸，封住了他的嘴唇。

　　霞光初绽，怪吼声声，遍野尸群攒动，构成一幅怪异的图画，而图画的正中，一个道袍男子正抱着另一个男子辗转拥吻。细看那被抱着的男子，眉目间俊美中带着英气，但大敌当前，他只是半睁着眼睛，眼神半是陶醉、半是慵懒，却无一丝惧意。

　　“来了。”口气中似乎带着点遗憾，刚吻了一会儿，墨不异板着宁羽的肩膀和他分开了一些。

　　视野中除了尸鬼还是尸鬼，张牙舞爪地向他们而来。宁羽心中反而一片平静，喉口滚动了一下，他听到自己略带嘶哑的声音在说：“对不起，我还是拖累你了。”

　　墨不异抚摩着他的脸颊，低声说道：“你我之间，除了不用说谢谢，也不用说对不起。”他向周围扫了一圈，“最后赌一把吧。”

　　宁羽断片了一会儿，茫然道：“赌？赌什么？”在这四面楚歌之际，纵然自己灵术不低，墨不异更是强中之强，但现下不是十只、百只，而是被千只万只厉鬼妖怪团团包围，猛虎也怕群狼，又如何能够突围？

　　然而时间已经不允许他再多说什么。最近的几十只尸鬼已经近在眼前，墨不异抽出铩羽将他们撂倒，后面的尸鬼由于惯性仍往前冲，被前头倒地的给绊得摔在地上。

　　事不宜迟。墨不异抄起铩羽对准自己的腕子。随着一声皮肉分开的声响，鲜血立马涌出，顺着他的手直流到地上。

　　宁羽一个激灵：“你……”

　　“把你的灵力给我。”墨不异言简意赅地说道。与此同时，他以剑蘸血，在脚下虚划阵势。

　　宁羽向地上看去：六芒星镇阵，四纵五横，将法阵分割，每一格内都滴上了血。多年九天宫修习，宁羽对八卦奇门阵法了解颇精，但此阵他之前从未见到过。

　　血阵立时运转起来，墨不异揽过宁羽的肩膀，一起站于其上。他握剑的手上鲜血仍不断滴落，但落入阵法中就立马没了踪影。他的袍角飞扬，墨发乱舞，整个人身上犹如笼罩着团团黑雾。宁羽神游的思绪迅疾归位，一手抵在他腕上的伤口上，默念药师咒。伤口很快止住了血，宁羽见状松了口气，然后将周身运转的灵流一股脑儿地全部灌入他体内。

　　与此同时，四面八方的尸鬼嚣叫着冲了过来。宁羽将最后一丝灵流用尽，精疲力竭之下，眼前一黑，就此人事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