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国伏灵记》柳八斤

128、阴云密布

　　这里已处南境。为求安心，宁羽还是与墨不异一起让巨蟹载着他们继续南下。巨蟹把两人送至了载星河最下游。这里仍在齐云境内，但是周遭只有些零散的农民，常常行多时而不见一人。当然，就算偶尔见到了个把人，也被这只大螃蟹吓晕过去了。他们去向明确，也懒得躲躲藏藏。就这样，花了不过一天时间便到了载星河与南海交汇之处。

　　百川终入海,万物始得归。载星河至这儿终结，尽汇于南海。浪涛翻白，海水的咸味沁入身体。人如一栗，在汪洋大海面前始觉自身渺小。

　　宁羽和墨不异并肩站在一起。向南望去，其时云蒸霞蔚，映红海天。日头西落，万物寂寥，唯有海浪声声在耳，永不止歇。这世间无论如何变迁，沧海桑田其实不曾改变。

　　两人一直遥遥望着那壮阔的海景，直到陵鱼遥遥一指，说道：“我把朱雀扇藏在那里，与蟹兄并设结界，一定不让别人把它夺走。”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是南海一眼望不到边的尽头。

　　宁羽觉得他现在多少能明白南海突生漩流后这俩上古妖灵被迫留在载星河有多憋屈了。载星河可说是四国最大也是地理位置最为重要的一条河，长可至万里之远，但在这浩渺的大海面前，载星河也只能算一条小溪流而已了。

　　两人飞身纵下蟹背。这里安静如斯，自然远不能与都城的繁华相比拟，但却让人心情平静舒畅。陵鱼也跳下蟹背，一扎猛子到水里，隔了好一会儿才露出个脑袋。比起陆地，他显然也更喜欢待在水中。

　　“老人家，”宁羽真心地说，“听你说南海炽热生漩，这次一定注意安全。”

　　陵鱼呵呵一笑，抚掌道：“孺子可教也，还懂得关爱老年人了。不过我这把千年老骨头还老当益壮得很，日夜和漩流搏斗虽然吃不消，偶尔几次出入还是不成问题的。”

　　墨不异道：“不可大意。”

　　陵鱼眼睛一亮：“天君请放心，我和蟹兄一定好好帮您保管好这宝贝。”他扬起手将朱雀扇挥了挥，“夜色之下，视线更要受阻，趁着天还没黑，我们这便去办了？”

　　宁羽道：“一路顺风！”

　　夕阳斜照，海面一片红色的柔光与朱雀扇融为了一体。巨蟹与陵鱼向南而去，先是浮于海面，很快便往下沉去，一开始还能远远看到海上拖着一粗一细两条白浪，很快便什么也看不见了。

　　而于此同时，长仪的皇宫中正爆发一场争论。来自天择的使者恭恭敬敬地跪在一边，长仪的左右二相丛无欺和由至贤正争得面红耳赤。

　　丛无欺道：“当下我们的要务便是加派人手找回灵脉，送去齐云。齐云虎狼之国，唯有暂且骗其安下心来，我们再徐徐图之。”

　　由至贤道：“不不不，丛相此言差矣！当务之急不是灵脉，而是赶快把皇上和太后送去安全的地方。”

　　丛无欺道：“灵脉就是一切的突破口，找到了灵脉，送到齐云，他们也便没了进攻的借口。”

　　由至贤道：“错错错！就算我们找到了灵脉，献给了齐云，他们消停了，隔一阵还会找其他更荒唐的借口找茬，总之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们又为何要让他们牵着鼻子走？！”

　　丛无欺道：“那你要如何？天择的人就在这里，要么就干脆从了他们，和他们联手对抗齐云，拼个鱼死网破？”

　　由至贤这下愣住，生生地把话憋了下去。齐云、长仪和天择三国国力高下连市井小民都知道个大概，齐云吞并瀛北后更是一国独大，即使长仪和天择联手，能力克齐云的可能性也小之又小。

　　珠帘后的孟柳卿攥紧了天择皇帝手写的御函，将它团在手心。

　　“两位爱卿不用辩了。”她“倏”地站起，一把掀开了珠帘。

　　珠帘相互碰撞发出的清脆声音响荡在大殿之上，丛无欺和由至贤立刻噤声退下。

　　孟柳卿从座上走下，小皇帝秦巳镜看着她，紧抿着嘴不吭一声。

　　“一千个长仪骑兵派出去，连秦琴君的影子都没摸到，更别提灵脉了！”秦琴君在她眼皮底下逃走后，她才恍然灵脉最可能应是藏在坚冰之中。几队士兵细细搜索了一番，最后只找到一块破碎的巨冰，但其中的凹处相拼接，正与朱雀扇大小形状相似。

　　孟柳卿特别懊悔当初自己心软，没能严刑逼她说出灵脉所在。一千个长仪骑兵日夜策马不息，但十多天来没有一个好消息，甚至连她的行踪都没摸到一分半点。

　　“现在就不用再想如何夺回灵脉了，问题已经变成拿不出灵脉，我们要如何应对齐云？！”

　　这时，天择外史晋康在旁拱手一礼，道：“孟太后，请恕我多言。”

　　孟柳卿抬眼看了看他：“说。”

　　晋康从容道：“齐云要挟长仪交出灵脉已是无礼至极，根本醉翁之意不在酒。即使灵脉给了他们，他们仍是欲求不满，更不说现在没有灵脉更是落了口实了。”

　　孟柳卿道：“噢？那在天择而言又当如何应付？”

　　晋康以为孟柳卿向他征询建议，巴巴地搬出道理来：“启禀孟太后，所谓齐云之欲无厌，奉之弥繁，将侵之愈急，步步紧逼，直至退无可退。眼下唯一的办法就是与我们天择联合，共同抵抗齐云。”

　　孟柳卿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且说说，如何抵抗？”

　　晋康道：“长仪居南，天择立于东，两厢联合则有半壁江山，由北向南有载星河一隔为二，齐云要涉水而过必然难度极大，我们在河对岸一线部署大军，以火箭相射；漏网之鱼则在上岸后由长仪刀兵伺候，天择灵兽军辅之。”

　　孟柳卿道：“若有齐云百万大军来袭，即使一切再顺利，渡水而过者起码也能有个三、四成吧。天择又能抵挡得了多少？”

　　晋康道：“如今敌强我弱，皇上能出战的大概是五万人。”

　　底下一片窃窃私语。

　　孟柳卿表情平静地说道：“既与齐云军力悬殊至此，还妄想能击退敌军？”

　　晋康道：“孟太后您想必也知道前段时间天择国境灵流异动，很多平时藏着的妖灵跑出来作祟危害百姓，花了不少时间才平息这事。”

　　岂止是天择，其实四国都有这个情况，那无终怨火便是如此。只是因为天择灵气更强，所以更为敏感，经此一劫，整个国家已经不战而元气大伤了。

　　孟柳卿点点头，表示悉知。

　　晋康又道：“孟太后，天择长仪素来秋毫无犯，若不是万不得已，我们也不愿意背水一战。这不仅是为天择，也是为长仪的存亡。”

　　孟柳卿向底下缓缓扫去，朝臣们个个垂下了头。

　　“一旦敌军入境，一定直捣都城，宫中就危险了。”孟柳卿道，“如此一战，没有胜算，不如不战。我长仪地大物博，可割一块丰沃之地喂饱他们。”可能觉得这么说太过直白，她又加了一句欲盖弥彰的解释，“因为我们需要一段时间用来精兵蓄锐，寻机反攻。”

　　晋康拜倒：“万万不可！现在长仪天择唇亡齿寒，若长仪不抗，必将与瀛北同道，我天择最后也将难逃命运，此乃一损俱损之策！”晋康资历颇深，本来沉着，但事出紧急，说话间自然而然就不客气起来。

　　丛无欺道：“大胆！太后面前竟然口出狂言！”

　　由至贤也附和道：“太后的旨意岂是你一外臣能随意评判的！”

　　这时长仪的左右二相倒是齐心协力。他们虽对何时撤离都城意见不一，但都是不约而同地极力不想与天择国扯上关系，因为一旦两国联手，势必惹恼齐云，引起更大更强的反扑，夏良群可不是温和的主，而现在敌强我弱，就算他们心里一片清明将来免不了一场大战，但也是能缓则缓，能拖则拖，多出的时间让他们好好去谋筹才是。

　　除了他们之外，满朝文武一片寂声，群臣也都不希望长仪与齐云正面交火，宁愿送出灵脉，或者割地赔款，怎样都好，保护眼下的日子重要，只是虽是这个想法，却没人会直接说出来，但既然太后带头如此言之，嘴上不说，心里却总是松了口气的。

　　孟柳卿道：“如此便定了，将天择的外使赶出去吧。”吩咐左右将晋康押出去。

　　晋康高呼道：“孟太后！出使四方,不敢有辱君命，请再听我一言！长仪再富庶，今天割五城、明天赔万金，永远满足不了齐云的胃口，这一战避无可避！皇上命我一定要阐明情理，让太后与我天择共同对敌，这是唯一的办法啊！”

　　孟柳卿心烦意乱得很，她当然知道情势危急，战无可避，但让她正面对敌，她却万万没有这个勇气。安逸多年，只要有一丝可能，都不想作出改变了。

　　“出去。”她厌烦地挥一挥手，将天择皇帝的御函撕碎，往半空一扬，碎纸片纷纷飘撒下来。晋康一路呼喊不断，直到被拖出殿外很远，声音还一直传了过来。

　　“丛爱卿！”

　　“臣在！”

　　“去和齐云接洽，就说愿意以南郡七城为礼与其交好。”

　　“……是！”

　　殿下一片安静，无人异议。秦巳镜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讥讽的冷笑。孟柳卿见了，这才想起来问道：“对了，忘了问镜儿，你意下如何？”

　　自从上次孟柳卿执意要将灵脉拱手相赠之后，秦巳镜再也没有说过什么。秦巳镜恭声道：“依着太后的意思便是。”话毕，将视线远远地移向殿外。

　　南部湿热多雨，入春之后，雨水明显多了起来。现在外面已是厚厚的乌云压顶，暴雨又要来了。虽是正午，殿内却是暗沉沉的，必得点亮一排的烛灯。饶是这样，灰黑的云层让空气都多了几分压抑的感觉。

　　秦巳镜深吸一口气，觉得如水般的酸楚漫过了胸口、漫过了脖颈，直到把他整个人都湮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