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国伏灵记》柳八斤

127、匿形敛迹

　　临到跟前，陵鱼向墨不异深深一礼，用小儿似的嗓音道：“天君，我们又见面了呀。”

　　墨不异倒不惊讶，淡淡点了个头算是回礼。

　　宁羽奇道：“陵鱼——老人家，你们怎么来了？”虽然这里离载星河不远，但他知道上古海妖是不爱随便跑上岸的，毕竟水里才是他们的地盘。

　　陵鱼眉头一皱：“我和蟹兄在载星河巡视，却发现这里附近有一股强盛到诡异的灵流，但又分明与人身上发出的灵力迥然，所以我们好奇便来这儿看看……”他话未说完，一眼看到远处的朱雀扇，“就是它！”忙示意巨蟹将之捡起。

　　陵鱼接过巨螯递过的朱雀扇，用寸长的指甲细细抚摩着这宝物，宁羽见他小心翼翼的模样，说道：“这是长仪国的灵脉——朱雀扇。”

　　陵鱼听言愣了一愣，仔细地观察这宝贝。宁羽更小心翼翼地问：“老人家，知道这灵脉的缘起吗？——天君与四国灵脉似乎有些渊源。”

　　墨不异与灵脉究竟什么关系一直未解，本是想着多一个能问的便随便问问，想不到陵鱼突然抬头说道：“我见过它！”

　　他将那朱雀扇打开又收起，翻过来又覆过去，如此重复数次，狠狠点了一下头：“对，我见过它！”

　　墨不异的视线都被吸引过来了。只见朱雀扇上流动着暖红的柔光，随着陵鱼一收一合，图案上的朱雀栩栩如生，红光也如水般流动着，触手能感受到一股强大且暖和的灵流引而不发。

　　宁羽问道：“——老人家，你在哪儿见过它？”

　　陵鱼眯细了一双眼：“大概是千年之前的事了。”

　　宁羽道：“额，时间有一点点久了，会不会是看错了？”四国分取天下近两千年，但无论野史正史都没有提及四国灵脉曾经旁落他人。

　　陵鱼边看边叹，肯定地说：“果然至宝！就是它，不会错的！”他对宁羽道，“大概一千年以前，或者两千年以前，我记不清具体时间了，但我真的看到过天君曾拿着几个宝器，这把扇子就是其中之一，原来这就是灵脉！”

　　宁羽指着墨不异道：“可是，不异他也就二十岁不到。”就算加上封灵棺内那十年，他也不到三十而已，哪来的一千年、两千年，他又不是千年老妖怪。

　　陵鱼却难得正色：“是你搞错了年轻人，我说的天君，是那位真正的天神。”

　　很久很久以前，有位天神下凡，脚踩祥云、御风而来，手中几个宝器熠熠生辉。

　　——宁羽瞪大眼睛，蓦地想起：“是你之前说的那位横渡南海的神仙？！”

　　陵鱼扁了扁嘴，对于他没用“老人家”称呼似乎不太高兴。

　　初遇陵鱼，他曾说过自己在很久以前遇到过神仙从天界下凡，横渡南海往北而去，手持数个精光发亮的宝器。他总是把墨不异唤作“天君”，就是因为在墨不异身上有遇见那神仙时同样的感觉。

　　宁羽踌躇了一会儿，不得不再次问道：“这期间时间间隔太长了，老人家您真的确定没看错吗？”

　　陵鱼显得更生气了，提高了音量，非常笃定地说道：“如果只是一些琐事自然早就忘了，但逢魔遇仙千年难得，就算修为再深的妖灵一辈子也不一定会碰到一回，我印象当然深刻得很，再过一千年都不会忘记。”

　　这倒说得没错。九天宫藏书阁古籍万千，但提到遇仙遇魔的少之又少，若一生中能得此一见确实难以忘怀。

　　墨不异不紧不慢地开口：“那么，当年看到的其中一个宝器是这扇子，另外的宝器呢？”

　　陵鱼虽早闻灵脉之名，但对其长什么样却是一无所知，若他能回答出其他灵脉是何物，那便能肯定他到底有没有看错。

　　陵鱼见是墨不异发问，立马变得恭恭敬敬。他将手放在巨蟹的柄眼上，那柄眼“溜溜”转了几圈停下，遂道：“我和蟹兄再度确认了一下，一定没有看错。另外那日天君手上应该还有两个宝器，其中一个是面镜子，另一个像是一块大的玉璧。”

　　此言一出，已不由得宁羽再不信了。原来千年之前就有神族将灵脉送至了人界。可是，那个神族是谁，他为什么这么做，而又为什么是三个宝器，而非四个宝器？难道天择国真的没有灵脉？

　　宁羽问道：“那个——神仙他为什么要把宝器都带下凡来？”

　　陵鱼耸耸肩：“我怎么知道，或许这些宝器能帮助勇士开疆拓土，又或者让人界暖衣饱食，用处大大的有。到底怎么样，谁知道呢。”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宁羽神思开去，隐隐觉得散乱的线索好像正慢慢被拼凑起来，连成一线。他又问道：“您老人家，还记得那个——神仙，他长什么样吗？”

　　墨不异走近过来，与宁羽对视了一眼，他自然知道他这么问是什么意思。没想到陵鱼却道：“那位天君看起来也就常人二十来岁的样子，肤色白里透红，高鼻薄唇，眼睛细长，远远看去，瞳仁又黑又大，嘴角带笑，看起来就是一个温文尔雅的谦谦君子，心怀天下的仁德之主。”他向墨不异瞧了过去，“和这位天君完全不是一个气质啊。”

　　墨不异虽然肤色也白，但那是一种近乎透明的玉白，好像常年都不见阳光。他的嘴唇也更丰润，明明笑起来会很好看，但总是面无表情。至于眼睛，他冷着眼看人的时候哪儿有一丝温文尔雅可言，相反，却总是带着种睥睨一切的孤傲之气。……不知为什么，宁羽想到这些，突然口舌生津，默默咽下了一口唾沫。不过记忆中搜寻了一圈，这陵鱼对那仙人的描述不仅不像墨不异，也不像他怀疑的姜世忧。

　　宁羽摇了摇头，觉得自己实在有点好笑，居然能怀疑师父是千年不死的神族，且不说相貌能易容，要他真是神仙，没事下凡来体验苦难人生吗？自己是不是最近生活太多姿多彩了，想象也变得丰富起来。

　　陵鱼握着朱雀扇，颇严肃地道：“我说，这宝器威力巨大，一旦里面灵力全部触发可不得了。”

　　宁羽回过神来，赶忙接口：“所以我说，今天您老人家真是来对了！”

　　陵鱼奇道：“怎么？”

　　宁羽作势轻咳一声：“嗯，天君和我郑重地求您帮个忙。”说罢，对墨不异使了个眼色。墨不异会意，补充道，“这事只有你能帮得了。”

　　陵鱼一听，立马挺直了身子，眼睛都亮了起来。天君从来冷淡，今次居然也有事情求他帮忙。他边想着，鱼尾不自觉地翘了起来，这是他得意高兴的表现。“天君，您说吧，只要我能办的一定为您办得妥妥帖帖！”

　　墨不异点点头，向他手中的朱雀扇一指：“把你手上的东西藏在南海深处，别让除了我们之外的任何人知道。”

　　宁羽莞尔，墨不异果然是和他想到一块儿了。既然决定不交出这朱雀扇，就一定要把它藏到一个任何人都不会轻易找到，甚至连想都想不到的地方。加之这灵脉灵流太强大，稍与之相近就能感觉到，因此藏匿之处更要多加斟酌。如此说来，还有比海底深处更好的所在吗？

　　陵鱼一派受宠若惊样：“天君信得过我？”

　　墨不异简单直接地回答：“信得过。”话刚说完，陵鱼忙道，“我会将它藏于南海中心之底，设置最高级数的结界，不会有任何人和任何鱼能靠近得了它，保管藏得好好的！”

　　事实上，倒也不是真的完全信得过，只是灵脉不同于其他。它灵流四溢，灵力强盛者方圆好几里便能循迹而来，这便注定了要把它藏起难度极大。若不是瀛北玄武璧先引来巨洪释放了大半能量，灵流一时变弱，当时九天宫的弟子在极北小城应该很快就能找到它。

　　再者，陵鱼完全不用把仙人携灵脉下凡的事告诉他们多此一举，既能如此坦然，说明他并没有邪念。

　　更何况——对于常年优哉游哉在水中生活的上古妖灵而言，千年都如水而逝，只得一个安稳自在便可，这东西对他们根本没有用处。他们既不需要富贵金钱，也没有兴趣权倾天下。和那点犹豫和不信任相比，自己把灵脉藏起被发现的风险似乎更大，因此此举值得一试。

　　当然，这本来是该细细思量的，不过在墨不异脑中只是过了一瞬而已。

　　陵鱼又道：“宝贝放在我这里，天君你们尽可放心。”忽然像是想到什么，探头对墨不异说：“如果天君哪天想要回宝贝，我和蟹兄又不在，我有个好办法。”

　　宁羽隐隐感觉到什么，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不妙。果然，听陵鱼道，“只要用我给天君的鳞片附上灵力，置于江湖河海之类的活水之上，我和蟹兄便能很快得知，必将第一时间把宝贝取来还给天君。”

　　宁羽默默扶额，心道自诩撒谎高手，在九天宫吹了多年没被识破，居然在此认了栽。

　　墨不异抽出铩羽，一时寒气森然、虹光耀眼：“你说的是这个？”

　　“……”

　　陵鱼仔仔细细看那柄宝剑。静默片刻，他指着宁羽大声道：“那次你不是说什么‘此去一别经年，天君甚为不舍，望取一鳞片常睹物思鱼，聊解想念之情’吗？”

　　墨不异的脸微不可见地抽了抽，颇为无奈地道：“原来你是这么说，才把这东西骗到手的。”

　　“……”事到如今，宁羽也只得赔笑脸。

　　陵鱼又道：“原来竟是利用我，把它做成一柄剑了？！你知不知道我身上九百九十九片鱼鳞，少一片便少一分法力，再没得重新能长出来的？”

　　“……抱歉。”宁羽双手合十道，“天君的宝剑断了，想帮他铸一把新的，但是平常的那些破铜烂铁怎么配得上我们尊贵的天君，我自然想着在铸剑的材料里多加一些罕见的宝物，锻造一把独一无二的宝剑……”

　　宁羽读过几本古籍，都称上古妖灵身上的骨、鳞、血、肉都是极好的祭剑材料，会使一把普通的剑释放无比威力。骨、血、肉就罢了，鳞片的话他想着拿两片总无妨。

　　陵鱼气恼不已，不过他抬眼望去，但见墨不异如松般长身而立，衣袂飘然，既有仙气，又颇邪气，铩羽握在他骨节分明的手中寒芒森然，空气都好像被凝滞住了，白色的冷气团团在周遭游移翻滚。

　　陵鱼不自禁晃了晃神，脱口而出：“不过还真好看。”想来这鳞片其实还是用在了天君身上，而且还能常伴他左右，而自己只是损失一点点的法力，这又何乐不为？这么想着，他很快又不恼了。

　　宁羽问道：“老人家，你说什么好看？”

　　“……”陵鱼装作愠怒，答道：“没什么！看在天君的面子上，这次就算了，但记得下不为例！”立马换了个温和的表情，面对墨不异道，“我生于千年以前海之一角，那里极冻极冷，这鳞上附有法力，能使剑势更劲、剑力更强。如果天君有需要，以这剑与活水相触，我即能知晓，必然用最快速度将这宝扇送来。”

　　墨不异还是一贯平淡的口吻：“那便多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