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国伏灵记》柳八斤

121、封绝五感

　　视觉、嗅觉、味觉、听觉、触觉，称作五感，五感皆通为人之常态。学武者才有高下，天赋迥异，但练至一定程度便都很难继续突破，所谓武学上限。这时，有较高武学造诣之人已可自如封闭五感，他们练功便常会选择封闭嗅觉、味觉、听觉，只留下视、触两觉。失却三觉，灵力和外功反而能更易聚于一处，修练起来事半功倍，这样才能继续突破自身武学的上限，但是封闭五感的却极为少见，因为五感皆失，人便如行尸走肉，无知无觉，更枉论练功，且身旁必要有功力高强之人为其解封，否则封五感者永坠深渊，后果不堪设想，这等于身家性命得假于人手，一般自然没人愿意冒着风险去尝试了。

　　宁羽与墨不异五指交扣，他把自己的手掌翻了过来，提气丹田，缓缓向自己的云门、大都、风池、内关几处大穴推去。灵流在身体内汩汩流动，过处封穴，视觉、嗅觉、味觉、听觉、触觉都一一被封闭。眼前漆黑一片，耳中再无声响。

　　这也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封绝五感，感觉自己就像在云雾之中浮沉。他有点儿新奇，但并无一丝忐忑。虽然没了五感，但修仙练道之人“心觉”灵敏，这是异于普通人的第六感，而他的第六感告诉他完全可以安心，因为有墨不异在，他现在正领着他走往山岭深处。

　　墨不异走在前头，如果从表面上看，此时五感皆无的宁羽只是被他牵着在后面机械地走动着。

　　无终岭到处是塌陷的巨坑，若正常行进自然难不倒他，但现在他无知无觉，走几步便会不小心被绊，若非墨不异在前相扶，他定然是摔得鼻青脸肿而不自知了。

　　在混沌之中的宁羽对这些一概不知，他心绪纷扬，再一次回到十年前的那幕：剑尖笔直插入胸口，透体而过，血花炸开。一转瞬间，情景又转至招摇山洞，穿着人皮的山妖们沉下封灵棺，合上棺盖，棺内棺外从此两个世界。人世断绝，永坠黑暗。

　　封闭五感是墨不异提出的，但宁羽自己也愿意尝试一下。他从未有机会封绝五感，想必那一定如他在封灵棺里的感觉是相似的。趁此机会，他也想感受一下。

　　无声呐喊，无力撕扯，无处可逃，甚至无法自裁。

　　什么都做不了，如同困兽囚笼，在虚空之中反复煎熬。

　　这就是不异在封灵棺中的整个世界。

　　十年。

　　三千六百五十六个日日夜夜。

　　宁羽觉得莫名地闷痛，明明已经没了五感，怎么胸口还有种透不过气的压抑呢。

　　他整个人好像浮在了黑夜之中，任由自己思绪万千。

　　这十年里，墨不异又会想些什么呢？他再是天赋异禀，再是冷漠疏离，但他也有正常人的情感。在这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黑暗之中，他定然也会愤恨、也会恐惧。想着想着，虽然其实是没知觉的，但宁羽还是觉得自己的心脏好像缩成了一团，难以抑制的痛苦排山倒海而来。

　　之前他也曾无数次设想过这种感觉，但唯亲身经历才能体会这残酷之万一，何况他早有预设，知道墨不异在身旁，随时可以从这黑暗中抽离，而他那时无亲无靠，可能就此永堕虚空，那种绝望更不可等同而语。

　　如果我再强一点就好了。强过那神秘男人，把他打倒，不让他碰他半分。

　　宁羽觉得自己突然理解了为什么他从封灵棺出来就要大开杀戒，将招摇山的山妖赶尽杀绝。不得不说，他当时是有一丁点的惊讶的。虽然墨不异不是什么善人义士，但也绝非好杀、残杀之辈，即使对象是双手染血的邪妖。而在当下，在这茫茫触不到边际的黑暗之中，他想他能理解他当时的心情了。

　　思绪纷纷扰扰，宁羽胸中堵得慌，无意识地□□出声。墨不异闻声转过头来，微感诧异。明明没了五感，但为什么还有这种痛苦的表情？他沉思片刻，眉头一挑，牵住他手的那只左手向上翻去，一下就扣住了他的内关穴。

　　穴道阻滞，灵流在此停走，并没有问题。墨不异又在他云门、大都、风池等几处一一试过，灵流聚积于此，确是封闭了自己的五感。

　　这样一来，墨不异更是诧异了。他一手牵住他手不放，另一手则微微抬起他的下颌，让他的脸正对着他。宁羽垂首而立，低眸敛目，眼神失焦，但脸上的神色和整个身体却看得出是紧绷着的。

　　已经失了五感，怎还是这么紧张？是在害怕吗？要不要给他解穴？

　　墨不异伸出手，没料到指尖刚触碰到他的脸，他似乎绷得更紧了。

　　墨不异起手便欲将其腕上滞涩的内关穴先解封了。然而，他动作一顿，想起那句“要是连你都不信，这世上我便再无可信之人了”言犹在耳。他想了想，还是撤了灵力。信任应该是相互的。

　　沉思良久，他心念一动，直接将他拉了过来，一下下地轻抚着他背脊。

　　宁羽并无知觉，但不知为何，人在虚无中，却感到陡然一震，整个人都好像舒展开来了。他兀自定了定神，将自己从悲观的情绪中拉了回来。

　　墨不异抚着他背，观察一阵，见他紧绷着的身体慢慢地放松，心知无事，这才转头领他继续走去。

　　封绝五感之后，再强的高手也与废人无异。宁羽总是跌跌撞撞，走两步得磕一下。向前望去，巨坑连绵向东，山势坑洼不平。墨不异索性将宁羽一把打横抱起，纵身一跃，施展轻功飞掠过去。

　　与此同时，聚留的残魂似乎受到了惊吓，“唰”地星散开来，又马上跟着盈盈飞起，不远不近地跟了上来。

　　黑暗中，宁羽突然觉得整个人好似失重般浮了起来。他没明白为什么有这样的“心觉”，只是脑海中的场景再次陡然转换。这场景中，墨不异一袭雪白狐裘，墨发飘扬，在风雪中带着十年前年幼的他从宁府逃出。多年以来，这个场景也曾在他梦中反复出现。

　　墨不异轻身飞起，将载星河的粼粼波光抛置于身后。远处的焦土深坑已是一览无遗。其实他并不急赶路，本人对于是否要走这一趟也无所谓，又或者说，他对于这世界绝大多数的人和事都不感兴趣。但若他感兴趣的人感兴趣，他便愿奉陪到底。

　　墨不异向怀中的人望去，只见他睁着眼睛，面色平静地躺着，平日明俊飞扬的神采全失，显得呆呆傻傻。这幅模样委实有些好笑，但也说不出的有趣，还夹杂着一些些的可爱，墨不异脸上的表情不禁变得柔和起来。

　　无终之岭虽然广阔，但若直往一个方向走还是能节省大半功夫。墨不异一边行路，一边注意有没有胡丁当姐弟的身影，他们的踪迹向东延伸。两人走得挺快，应该是使了轻功身法。墨不异认同宁羽所说的，他们初生牛犊不怕虎，不通灵力，也就感受不到这无数残魂散魄释放的阴气和怨气，脚步轻快，显然毫不受影响。

　　这样又行了小半个时辰。远眺前方，似乎有三个黑点，走到稍近，墨不异眯眼看去，见原来是三个人，其中两人正是胡丁丁和胡当当姐弟，另一人却是一名华服女子，姿容艳丽，年约三十左右。

　　墨不异把宁羽放下，为他几处大穴解封。宁羽眼中灵光渐聚，慢慢回过神来，刚要说话，墨不异伸出一指堵在他唇上，另一手指向前方：“你找的人在前面。”

　　想不到宁羽全然不理，拨开他的手指，伸出双臂一把紧紧把他环住了。墨不异猝不及防，他这一扑力气用得不小，脚下一个趔趄，但很快他也站定回抱住了他。接着，听得怀里的人略显沙哑疲累的声音低低地传来：“不管有什么事都好，天塌下来也不管了，就这样让我抱一会儿吧。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