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国伏灵记》柳八斤

116、铩羽再现

　　宁羽和墨不异没了谢玉这个伤号作累赘，几乎只花了来程的一半时间便抵达了齐云王城，不过即使这样也已经一月有余，但宁羽却并不急着回去，而是沿王城以东一直直走，大概五里路之后，前方的路陡然变窄，左右道旁的不知名淡紫色小花成片怒放。

　　“这是花钿小径。”宁羽边走边道，“齐云的王都可不只有琉璃殿和九天宫，其实郊野的景色也别有风味。我很喜欢这儿。”他蹲下身细嗅花香，“虽然这种小花并不起眼，但是集结成大片大片的花田也是馨香四溢。没有牡丹那样的国色天香，也从来乏人观赏，但它自开自败，自成一格。”

　　墨不异看着他，问道：“常来这里吗？”

　　宁羽眨眨眼：“并不常来，因为毕竟路途离九天宫有点儿远了，但我很喜欢这里。”顿了顿，他又道，“因为是我很喜欢的地方，所以希望你也能来看看。”

　　墨不异也蹲下身子，将一朵淡紫色的小花拢在手心：“我也很喜欢这个地方。”他轻轻松开手，站起说道：“但是现在非常时刻，齐云随时都可能宣战，我们来这里应该不是为了赏花吧。”

　　宁羽向他笑了笑：“自然不是。可是，能不能先不说？”

　　墨不异不是一个好奇心重的人：“随意。”

　　两人边走边聊，当然十句里九句是宁羽在说，墨不异在听，不过倒也和谐，只是两人都默契地不去谈回九天宫的事儿。只要想到回去就会见到师父姜世忧，宁羽就觉得莫名心神不安起来。一想到他或许就是那林清口中的“主人”，他就觉得不知要怎么面对他而装作毫不在意。

　　又走出三、四里路，正前方出现一个四方的大院子。院子看起来有些破旧，外墙斑驳，院门前摆放着些铁枪铜剑磨石之类的什物。宁羽一见便加快步伐赶过去，拉起门环拍了起来。过了一会儿，院门向里打开，一个花白胡子的老头探出脑袋。

　　“四叔！”宁羽叫道。

　　那被称作四叔的老头定睛看了看宁羽，在他肩头一拍：“嘿！今儿个什么风把我们小羽给吹来了？！”

　　宁羽在四叔耳边说道：“四叔，我还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我告诉你，我这里有个东西要你帮忙……”话说到后来却是越来越轻，几不可闻。

　　四叔边听边点头，边搓着他粗粝的大手，似乎异常兴奋：“好好好！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宁羽转头望去，见墨不异正望着他，说道：“不异，烦请你在这儿等一会儿好吗？我有事，去去就来。”

　　墨不异道：“既然都来到这里了，你就好好把事办好吧。”

　　宁羽两手合十：“谢谢！我保证很快就出来！”说罢，一闪身进了院子。那花白胡子看着墨不异“嘿嘿”一笑，在他面前直接把门给关上了。

　　墨不异走回花钿小径。他仔细看那小花，鹅黄的蕊，尖细的瓣，翠绿的茎，宁羽说得对，其实这些不知名的小野花也很是漂亮。

　　自封灵棺出来之后，他几乎都和宁羽在一起，现在闭上眼睛，出现的也都是和他一起的场景。他想试着想一下若在招摇山那次没有遇到他，自己会怎么样，却发现根本没办法去想了。

　　墨不异伸出左手，用右手搭在腕部，指尖冰凉，并没有传来一丝丝的跳动，明明就是半个死人，但是为什么，他觉得心中沉寂已久的什么东西在融化、翻滚，融化、升腾。

　　细想之间，从院子里突然传来一声一声清脆的打铁声。这声音其实离他极远，只是他灵力高超，耳目都敏于常人。

　　墨不异折返回去，院门紧闭，但那打铁声却是源源不绝地传出。他踌躇片刻，正在想是不是应该进去看看怎么回事，突然一声爆响，几乎炸破耳膜，同时院内远处一股热流冲天而起，震得旁边枝头绿叶纷纷如雨飘落，随后便听得宁羽“啊”地一声大叫。墨不异再不迟疑，立马翻身跃入那大院之中。

　　入得院来，四面高墙半剥，屋瓦生苔，并无一人。墨不异无暇细看，只向那爆响声处疾奔。响声来自于院后门处，这院子说小不小，常人总得花个一盏茶的时间才能走上一通，不过墨不异运起灵流，四周黑气蒸腾，几乎是转瞬即至。

　　后门半掩，他想都不想一脚踢开，前方不远处的一个大棚里，宁羽和四叔闻声转过头来，脸上惊色未褪，那大棚屋瓦破裂，早被热流掀翻，碎片兀自散了一地。

　　墨不异但见宁羽没事，心下稍安，将目光投向他的身后。只见两个火红的铁炉，巨大的风箱，各式刀枪棍棒陈列在旁边的条桌上。

　　“不异，你怎么找来了？”还是宁羽先回过神来。

　　墨不异见他两颊被熏得发黑，道：“这是在干什么？”

　　宁羽怔了怔，正想找个理由扯扯，旁边四叔已经开口：“年轻人，我们小羽给你打了把好剑呢！”

　　宁羽扶额：太菜了，这就瞒不住了……

　　墨不异走上前问道：“什么剑？”

　　四叔道：“小羽有心着呢，这把剑应该是四叔我这五十年给九天宫打造兵器生涯里的巅峰之作了。”他往旁挪了一挪，身后是一个甫熄的火炉。

　　宁羽见隐瞒不住，上前一步，握住剑柄将剑从炉子里取出，那剑尖与炉底摩擦发出“铮铮”之声，竟悦耳如琴音一般。长剑拔出，光芒耀眼，映照在一旁墨不异琥珀色的瞳孔之中，一时竟有些挪不开眼了。

　　这天下曾有圣剑出世，被称“光乎如屈阳之华，巍巍翼翼如流水之波，内实精神，外示锋芒”，而现在看来，此剑显然亦能担此大誉。

　　剑身明明寒芒闪闪，但阳光下稍换角度便折射七彩之色，简直就是把齐云琉璃瓦搬到了这柄剑上。墨不异伸手抚去，还未触碰便觉指上冰冷，触手一摸，竟然是结了一层细细的霜花。

　　宁羽挽了一个剑花，那剑寒气森森，在半空散发绚丽光芒。他顺手抄起旁边一件蛇矛，用长剑反手疾削，只听“铛”的一声，那矛头应声而断，断处截面平整，真是削铁如泥！再细看去，截面腾起的一股白气，须臾功夫已经覆上了层薄冰。

　　四叔在旁喝彩不迭，激动得不能自持：“好剑！好剑！真是好剑！”老铸剑人一生最自豪的便是能锻造出传世宝剑了。

　　宁羽将剑收入鞘中，双手递到墨不异面前，微微笑着说道：“不异，这是送你的！”

　　墨不异接过剑来，即使剑芒不再，但那隐隐的寒气依然遮不住。细看剑身，上面赫然书着“铩羽”二字。

　　“原来你到这儿是找人铸剑来了。”

　　四叔对他道：“这个厉害啦！年轻人啊，你知道这把剑是什么制成的吗？”

　　墨不异愣神不解。

　　宁羽哈哈一笑：“我来说吧。”他走到墨不异身边，“这次我可再没有糊弄你，这把剑独一无二，世上仅此一把。”他故意顿了顿才接下去，“是用那上古灵兽之鳞铸造而成的。”

　　他这么一说，墨不异倒是想起与那陵鱼分开时宁羽扭扭捏捏拖在最后，当时就觉得他有点鬼鬼祟祟的，原来竟是想着为自己铸一把新剑。

　　宁羽颇不好意思道：“以前我送你的那把剑，实在是……拿不出手。那时我年纪尚幼，不知深浅，居然随便找了个小铁铺就打把剑送你了。”

　　其实，他还想问的是，我不知深浅，你又怎么就这么随便把剑用上了。像他这样的高手，却一直用着这样的破剑，实在是与身份不符，还会拖累他的行动，若不是那林清几片竹叶飞过将剑折断，是不是还准备一直用下去呢。

　　墨不异却道：“我觉得挺好用的。”他随意地说道，“因为是你送的。”

　　宁羽神色一动，随即温言道：“那……希望这把新剑也能称你心意吧。”

　　墨不异看着他，突然间伸出双手来捧住他脸，宁羽怔了怔，并没挣开。墨不异就这样用手指轻轻抚摩着他被炉子熏黑的脸，将它擦拭干净，说道：“我很喜欢”。四叔圆睁着眼半张着嘴，他有点看呆了。

　　宁羽站定，两人就这么相对，一时无语。墨不异的手指冰凉，但宁羽的脸却是烧烫烧烫的。这时，宁羽像是想到了什么，将自己的长剑抽了出来。和新铩羽相比，他这把剑实在是相形见绌，九天宫内他虽为高阶弟子，但既无背景也无财力，很多小弟子的剑都要比他好得多。

　　四叔醒过神来，在旁搓着手道：“咳咳……那个……在它之前，我打得最好的一柄剑就是‘追月’了，给了姜相的大徒弟。那可是千年陨石所制，但和这铩羽一比也是云泥之别了啊。”

　　追月是殷会期最得意的宝贝，但是千年陨石也只是死物，不若千年神兽身上灵气满满的鳞羽。

　　宁羽将剑穗从自己剑上解开，系到铩羽之上。墨不异看着他专注的样子微微侧过头，嘴角泛起笑意。

　　“好了！”宁羽抬起头来道。阳光下，铩羽光华耀眼，穗随剑走，鲜红夺目。宁羽突发奇想，“要不，我们来比一场吧！”

　　日头高挂，阳光和煦温暖，墨不异背光而立，长发散在肩头，袍袖鼓动，与鲜红的剑穗一起迎风飘荡。他浅声道：“好呀。”

　　宁羽瞬间感觉心脏都漏跳了半拍，他失神片刻，吸口气道：“来吧！”说着挥剑作势欲攻。

　　四叔赶紧让到一旁：“年轻人，悠着点儿，刀剑无眼，小心伤到自己啊！……”

　　宁羽却是与墨不异已经掠远了，只有声音隔空传了过来：“知道了四叔，我们先走了，多谢你帮忙铸剑！”

　　四叔还想说什么，发现两人早已没了影。他摇摇头：“现在的孩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