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国伏灵记》柳八斤

115、凌室之下

　　八年之后，长仪原长公主秦琴君终于走出了明光殿。当第一缕阳光照在她的脸上，她几乎有种想哭的冲动。

　　左右两个卫兵把她推进一顶不起眼的轿子，孟柳卿坐在后面一顶孔雀羽金丝软轿里，掀开帘子吩咐：“你们跟着她走便是，不过都给我看牢点！”

　　“是！”

　　两顶轿子一前一后在偌大的宫中前行，宫女守卫一见那顶雀羽金丝轿立马低头躬身，退到一旁。轿子穿过甬道，视野所及更是一片开阔。秦琴君心神激荡，在轿中两手交握，不能自己。

　　为首的四个卫兵在分岔路口停了下来，走了良久，这里已经到了北宫。秦琴君吸了口气道：“往前、往前，一直往前，到长生殿后往游廊走。”

　　孟柳卿坐在后面心生疑窦：让她带我来取朱雀扇，她却是七拐八拐到了这里。这里既非她曾经的寝宫，也不是专置宝物的珍宝房，她到底想干什么？不过当下秦琴君铁链在身，又有卫兵守护在旁，她按捺住疑虑并不吱声。

　　卫兵依言而行。一路走过游廊，转而向右又行了半柱香的时间，前方赫然是一栋白莹莹的方正建筑，四四方方，看起来笨重敦实。

　　“到了！”秦琴君高声道。

　　两顶轿子均在这四方建筑前停了下来。孟柳卿走出轿子，微微一愣神，突然了然：“你……难道你把灵脉放在凌室之中？！”

　　这方正敦实的建筑以白玉砌成，正是长仪国的凌室。南国虽然富庶却湿热，夏天更是难熬，因此长仪的凌室规模也更大于其他三国。

　　秦琴君并未正面作答：“灵脉在哪儿只有我知道，想知道跟我来便是。”一边指挥卫兵将铁门打开。

　　八年隐忍，且看今朝。她心里自有盘算，而孟柳卿料她枷锁在身不敢造次，又一心想着灵脉能早日到手，当下也便由了她去。

　　铁门大开，发出深沉难听的暗哑声音。春日微暖，但长仪还未到用冰之时，凌室已久搁不用。

　　秦琴君走入门内，只感到一阵寒气扑面而来，不禁打了个哆嗦。

　　这凌室四面围起，里墙用砖石、泥草、陶片层层砌封起来，又覆上数层厚厚的棉花以隔绝外面的热能。凌室正中是一块长及一人的方正铁板。秦琴君驾轻就熟地走上前去敲了两下，铁板上传来清脆的响声，在这阴冷的方室中回荡良久。

　　“打开！”她吩咐两旁卫兵。

　　孟柳卿见卫兵不动，说道：“听她的，打开吧。”鉴于刚才的意外，孟柳卿始终与秦琴君保持一定距离，确保她一旦发难卫兵可以在第一时间控制住她。

　　铁板上附有铁环，触手冰冷，两个卫兵合力才勉强将其拉开。探头望去，铁板之下延伸出一列石阶，寒气扑来，深不见底，直通往地下。

　　秦琴君率先走了下去，孟柳卿迟疑了一下，命卫兵点燃火折子跟在身后，自己也躬身拾级而下，走了小半柱香时间才踩实了地面。

　　南国湿热，为建这地下冰窟，长仪的君主曾耗费万两黄金，花了三年时间才挖出这纵深极深、规模极大的地下窖穴。冰窟仅供皇室御用，春秋冬被封死隔绝外界，深藏于下，热量无法传导，巨冰可终年不化。

　　孟柳卿借助火折子的微光向周围看去，只见前后左右都是大块方冰，堆得整整齐齐，高度甚至超过了自己的头顶。

　　暖春时节，她穿得单薄，不禁感到一阵阵刺骨寒意直往领口袖洞钻进去。

　　“好了，灵脉在哪里？”这地方冷彻入骨，她实在不愿意多呆，不过也正如此，她倒是佩服秦琴君居然能想到把灵脉藏在这里。把她关禁闭之后，她也曾在各殿搜寻，但都一无所获。

　　“往里走。”秦琴君一边说一遍径自往凌室深处走去，“这么久了，如果随便把灵脉放在这里，夏天来取冰的时候难说不会被人发现，但如果藏在最里面就不容易被发现了。”

　　孟柳卿想了想似乎在理，于是也留了距离跟在她后面。

　　这凌室下面比上面更大，可说是别有洞天，越往里走越是湿冷阴寒，到了最里面，储存着的都已是超过十年的巨型冰块。

　　“就在这里。”走了小半柱香的功夫，秦琴君终于站定，指着最里端角落堆着的方冰群道。

　　孟柳卿望着堆积如山的方冰，向卫兵使个眼色。卫兵听令走上前，欲将冰块搬开，却发现冰块与冰块早已黏在一起，无论如何用力它就是纹丝不动。

　　秦琴君对他们道：“都是陈年坚冰了，得拿火折子来对着烧一烧，等冰块融化才好搬动。”

　　孟柳卿却仍是心存警惕：“不用。”当下对那两个卫兵道，“你们抽刀破冰。”

　　长仪国以刀法见长，皇宫内被允许带刀的侍卫人数不少，不过这些刀都是短刃，主要用来在危急时刻近身保护皇家安全。

　　那两个卫兵连忙称“是”，自腰际拔出一把闪着寒光的短刀，在秦琴君所指的方冰之间的缝隙插了进去。短刀极为锋利，轻轻一划，碎冰屑便应声而落。其中一个卫兵推了一推，那块方冰明显松动，两人便即合力将其推了下来。

　　秦琴君又道：“不对。不是这块。”她指向被压在最下面的一块方冰：“在那块下面！”

　　孟柳卿眉头蹙起：“你可别耍花样！容你那么多年，今天你要是再不交出灵脉就别想活着出去了！”

　　秦琴君道：“我可没耍花样，当初就是想到可能被人发现，所以我才藏在了最里面。”

　　孟柳卿双手抱着胳膊，寒气似乎无孔不入，呼出的气都是白色的：“那好。”她对那两个卫兵道，“继续给我找。”转头又对秦琴君厉声道，“你要是骗我饶不了你。”

　　秦琴君恨恨地剜了她一眼，退到一旁。

　　这方冰层层叠叠堆了七八块，两个健壮的卫兵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上面的冰块全部推走，最底下的那块最大最重，两人向着一个方向使劲，也只能一点点将其移开。孟柳卿走上前查看，只见方冰移开的地方铺着些杂草棉絮，她忍不住自己过去将这些东西踢到一旁，空空如也的地上却哪里有什么灵脉的痕迹？

　　孟柳卿心知被骗，怒气上涌，回身正准备找秦琴君算账，突然间一阵阴风吹来，火折子齐灭，阴冷冰窟顿时陷入了一片黑暗。

　　只听其中一个卫兵大声道：“保护太后。”“唰”的一声金属脆音，显然是又拔出了利刃。

　　这时另一个卫兵怪叫道：“哎哟哟，哎哟哟！”声音如厉鬼干嚎，回荡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

　　拔刀的卫兵颤声道：“你、你叫什么？！”

　　另一个卫兵却已无回应。

　　突然，那拔刀的卫兵也发出“啊”的一声惨叫，“铛”一声传来兵刃落地的声响，带着长长的回音，然后，便是一片寂静。

　　孟柳卿虽然恐惧，但她未失最后一丝理智。在火折灭后第一时间她摸索着躲到了一排冰群之后。

　　秦琴君的声音飘飘悠悠地传了过来：“太后，你在哪儿呢？快出来吧，我马上找到你了哦！”

　　在寒冷的冰窟里，孟柳卿这会儿居然渗出汗来，但她知道她现在绝不能开口说话暴露自己。

　　秦琴君在黑暗中游走道：“太后，你在哪儿呢？”边说，边不断传来“叮当”之声，那是铁链拖地的声响。走了一会儿，忽见黑暗中迸出几颗火星子，“砰砰”两声，铁链应声落地。

　　孟柳卿心道不好，被她摸到了卫兵的短刀了！

　　又是一阵长长的沉默之后，黑暗中突然传来一声紧似一声的凿冰之音。这不知又是什么诡计？孟柳卿虽然疑惑却不敢妄动。

　　凿了一阵，孟柳卿听见“窸窸窣窣”的一阵声响，秦琴君开始摸黑着一排一排找过来，现在她是自由之身，而孟柳卿完全不懂武功灵术，绝对不会是她的对手。她兀自屏气凝神，好几次秦琴君的声音已近在咫尺，还好她久寻不着又折了回去。

　　孟柳卿心中懊悔不该轻信于她。想当年皇帝丧期未满三日，她便带领骁骑军包围皇宫欲图夺权，若不是她早有防备，恐怕八年前就已身首异处。这样的女人何以相信她能安安分分将灵脉拱手相让？！

　　秦琴君就这样来回又找了约莫半柱香的功夫。地下冰窟极大又毫不透光，一个人要是有心躲起来实在难找，但冰窟里也极寒极阴，孟柳卿全身发抖，在这里呆得太久，冷气入骨，神智渐散。就在这时，石阶上愈来愈近地传来了清晰的人声和脚步声。有人在大声叫道：“这边没人！往下去冰窟！”另一群人则叫道：“太后！太后！”

　　秦琴君闻声脸色微变，赶紧躲在一旁。

　　那群人走下石阶，火折子的光芒顿时让整个冰窟亮了起来。孟柳卿拼着最后的意识大声说道：“快来人……在……在这里……”

　　声音虽然不大，但在这近乎密封的地下冰窟中还是听得清清楚楚。众人大吃一惊，连忙循声找去。突然其中有人一个踉跄，被什么东西差点绊倒在地，他站定将火折子往地下照去，火光照出地上一具七窍流血的尸体，不禁大惊失色：“有人，有人死在这里了！”

　　突然又有个卫兵在不远处大叫：“快过来！太后在这里！”众人一听太后找到了，都顾不了其他，忙向那人跑了过去，场面一时无比混乱。

　　该死！眼见孟柳卿被人救走，秦琴君暗骂了一句。好不容易做掉那两个卫兵，还以为今天能一报前仇。

　　她叹了口气，猫着腰在层叠的冰块中小心翼翼地穿行，行至门口，定一定神，突然间矮身像箭般向外纵身跃出。最后稍稍转过头时，眼角余光瞥见众人正七手八脚乱成一团，根本无暇顾及到别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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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此章节灵感来源于《天龙八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