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国伏灵记》柳八斤

114、暗牢之内

　　孟柳卿屏退了随行的侍女和守卫的士兵，独自一人穿过明光殿后那条长长的甬道。

　　四国宫殿建筑各有千秋。瀛北国以控水得名，宫殿外观也如行云流水，水滴圆顶、月门弧洞，殿与殿之间弯曲交缠，正门而入，脚下土地渐渐拔高，站定远望可见殿群一片片延展起伏，只可惜这一切已在那场怒洪之中化为乌有，再也不复存在。齐云最出名的是房顶上连片的七彩琉璃瓦，阳光之下折射七彩光芒，绚丽夺目，晃花人眼。天择国本就是大片山地，灵气天成，皇宫建在山峦重叠的最上端，依山递建，向下俯瞰，云烟浩渺如入仙境。而长仪相较之下却是中规中矩，严格按照前朝后寝的格局修建，但黛瓦黄墙，漆金缀玉，远望近看都是一派的珠光宝气，倒也自成一风。

　　明光殿却是其中的例外。这座偏殿坐落于宫殿群最北，金漆半剥、灰墙黯淡，朴素得就像普通的大户人家，再往北行则是成片浓荫，人声寂寂，阳光难照。

　　虽是春日的正午时分，但这里仍渗出丝丝冷意。孟柳卿走到那甬道尽头的一扇铁门前，那里两个守卫立马下跪行礼。孟柳卿指着铁门道：“打开。”

　　一阵“吱呀”之声，铁门洞开，孟柳卿走了进去，守卫从身后锁上了门，在后面跟着，但时刻与她保持一段距离。

　　又是一条深深的甬道。这里只能行一人，孟柳卿突然有些忐忑起来，她回头看了看，见守卫都在，这才心感稍安，继续向前走去。约莫走了三十来步，前方豁然开朗，烛火摇曳将内室映照得通亮。长仪长公主秦琴君正斜倚在一张软塌上，一条腿耷拉在地，小几上摆着一盘糕点瓜果，已被吃掉一大半。久已不见，她依然红唇似血，明艳如初，只是头发披散、银髻斜绾，显得极为随意。见孟柳卿来到，她扯开嘴角叫道：“哟！真是稀客啊！”嘴上说着，身体却是懒洋洋地瘫着连动都不曾一动。

　　秦琴君的手脚都锁着铁链，孟柳卿确认了这点，这才走上前，正坐在一旁的长椅上。

　　“是啊，多时不见，来看看你。”语气平淡，如话家常。

　　她本想着秦琴君被囚多年，是不是已经发疯失常，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自得权之后，她听政议政、亲阅奏折，事必躬亲，忙得不可开交，根本把她抛在了脑后，如果不是因为不得已的原因，她想自己也许这辈子都不会再来见她。

　　秦琴君斜挑柳眉，将及腰长发甩到脑后：“该是有八年没见了吧？太后无事不登三宝殿，今个儿来看我这个废人所为何来？”

　　孟柳卿虽然没想过和她寒暄，但这单刀直入的说话方式也令她有些难堪。秦琴君见之轻轻一笑：“我可不会相信你这次来只是找我叙旧的，说吧，什么事？”见对方不应，又兀自说道，“那让我猜猜看吧。莫不是太后又惦记上了我们的灵脉，想要问我取来一用吗？”

　　孟柳卿还记得此前最后一次来这儿看她是在一个午后。秦琴君失势之后按照长仪律例判处谋逆之罪，原本应该问斩，但一来她夺走朱雀扇藏起，若杀了她，那长仪的灵脉也不知能否寻回；二来她毕竟是长仪国的长公主，先皇最疼爱的亲妹妹，孟柳卿不愿皇权到手就对丈夫的血亲下手，以免被人嚼舌根。权衡之下，她决定把她囚禁在这暗牢之中。说是暗牢，其实里面和公主闺房无异，吃喝用度也仍是以公主规格，想要看书弹琴画画皆可，只是铁链锁起，大门紧闭，派了几个忠实的士兵看守，出不了门。当年秦琴君声嘶力竭诅咒谩骂，每次看到她都恨不得冲上去扒了她皮，于是看了她几次后她便不再踏足此处，这一晃就八年了。

　　“你怎么知道的？”孟柳卿心中疑云顿起。

　　秦琴君耸了耸肩：“我这个废人从八年前开始唯一活着的价值便是因为知道灵脉何在。”她猛抬头死盯着她，“太后，否则的话，我对你来说还有别的价值吗？”

　　孟柳卿微微一怔，八年了，她说话依然如此凌厉，一针见血，毫无被这长年囚禁生活磨平的痕迹。她叹口气回答：“既然如此，我也不遮遮掩掩了。确实如此，今天我来就是要你把朱雀扇交出来。”

　　秦琴君表面平静，心中却是波涛汹涌。当年皇兄驾崩，她欲图权柄却输给了孟皇后，后又被打入暗牢，若不是因为手握灵脉机密，她觉得自己一定早已死无葬身之地了。她没想到的是孟柳卿城府如此之深，居然八年不曾找她，任她在这里苦磨光阴，虽是锦衣玉食却是毫无自由，实则生不如死。这次的机会她要抓住了。

　　她装作不在意地问道：“那么，是发生了什么事，让孟太后这么急着要那朱雀扇呢？”

　　孟柳卿道：“这些不用你管，你只要把它交出来就可以了。”

　　秦琴君笑道：“当我傻吗？我把朱雀扇交出来，那我手里不就一张底牌也没了？”

　　孟柳卿道：“你现在不也是一张底牌没有吗？你谋反篡权，早该问斩，是谁念在先皇的份上让你苟活至今？”

　　秦琴君一听，顿生怒意：“谋反篡权？你一外姓，对长仪毫无贡献，只是生了个儿子就想夺走我长仪江山，这又凭何？”

　　孟柳卿好笑道：“历来母凭子贵，我儿是长仪之主，我是长仪皇太后，这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秦琴君冷笑：“皇权早就在你的手上，而不是那个姓秦的黄毛小儿。就算是你的亲儿，我也不信依你的性子能爽爽快快地把权力移交出去，不动一兵一卒而豪取长仪江山，到底是谁谋反是谁篡权，自有天地公理！”

　　孟柳卿的表情冷下来：“吾儿尚幼，现在我只是替他看好这江山而已。”

　　秦琴君凑上前去，与孟柳卿面对面，铁链“铛铛”作响：“可是，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就凭你？宫斗还马马虎虎，治国却无能得紧，你要是能把这江山看好，今日又何必拧巴地跑过来问我灵脉何处？！”

　　孟柳卿被说到痛处，又见秦琴君一脸讥讽，一副幸灾乐祸之态，顿时气从中来，伸手一个响亮的巴掌扇了过去。

　　两人距离极近，秦琴君来不及躲闪，被她一巴掌打得偏过头去，耳朵“嗡嗡”作响。八年被囚的委屈、愤怒、怨恨、痛苦瞬间齐齐爆发，她大叫一声：“贱人！我杀了你！”伸手便要来掐孟柳卿的脖子。

　　孟柳卿吓得从椅上滚落，秦琴君直扑了过来，所幸她铁链缠身，动作迟钝，一招扑空，第二次还想攻击，外面守门的卫兵已经听到动静冲了进来，其中一个挡在孟柳卿身前，另一个抽出剑来，剑尖对着秦琴君的胸口仅半寸之遥。

　　秦琴君冷静下来，知道自己闯下大祸，可能连命都不保，但她也知道凭现在的自己根本无力抵抗，一时呆在当场，心中惊恐交加。

　　孟柳卿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尘土，沉声道：“秦琴君，念你是先皇亲妹我才让你多活了这几年，你不要得寸进尺了。灵脉在哪里你最好给我说出来，以前是对你客气所以放任不管，现在事关重大，你不说也得说，否则我会有一百种方法逼你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