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国伏灵记》柳八斤

113、王气不固

　　谢玉紧锁眉头，一言不发，从始至终他都紧绷着身体，眼睛直直盯着自己断指的地方不曾眨过，脸色看起来似乎更苍白了。

　　“出什么事了？”陵鱼好奇问道。

　　宁羽盯着谢玉看了一会儿，见他始终没有要回应的意思，于是站起身拍拍手道：“都忘了要干嘛了，真是。谢玉，现在妖怪没了，你可以走了吧。”

　　谢玉立时抬起头来，眼神中流露出诧异之色。

　　宁羽道：“怎么？还不想走吗？要我请你吃饭？还是你要留下来和我们一起回齐云去？”

　　谢玉忙道：“要走！现在就走！”说罢便站起身来。

　　陵鱼在旁道：“年轻人，我看你要渡河是吗？如果是天君的朋友，我可以送你一程。”

　　还没等谢玉出声，墨不异立马接口：“不是。”

　　宁羽：“……”

　　陵鱼眨眨眼，笑道：“既然如此，那就走好不送了。”

　　宁羽：“……”

　　谢玉愣了愣，马上回答说：“不不不，没事，我可以自己走的。”说罢，跳下蟹背，他最后看了宁羽一眼，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向船坞方向一路小跑而去。

　　陵鱼看着他的背影，搔搔头发道：“这孩子细皮嫩肉的生得挺干净，可惜性格古怪得很，委实不讨人喜欢呀。”

　　宁羽望向墨不异，心道：不异不也是细皮嫩肉生得干净又性格古怪，你倒是很喜欢他呀。

　　墨不异向宁羽道：“天择究竟出了什么事，难道你不想追根问底吗？”

　　宁羽收回目光，说道：“当然不是。我很想知道怎么回事，但不异你也看到了，他总是言辞闪烁，明显不愿多说，硬是逼着他的话，凭他的性子也不会屈服。天择出了什么事，早晚我们都会知道的，倒不如放了他去吧。”

　　墨不异道：“其实你可以试试，再剁两根手指下来说不定也就招了。”

　　这话说得半是威胁半像玩笑，但宁羽认真说道：“以我对他以前的了解，只要他不愿招的，就算剁了他一只手也不会招。”

　　陵鱼在旁道：“话说，就算他不招，但我大致也能猜到六、七分。”

　　这话让宁羽心里微微一震，隔了一会儿才问道：“请问，陵鱼公子，你的猜测是？”

　　陵鱼竖着根指头答道：“第一，我再重复一遍，我是前辈，老人家，不是什么公子。第二，能让如此多低级散妖过不下去，说明近来这天择的国运王气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而能让一国国运王气异动的，除了灵脉就是王本人了。”

　　宁羽感觉心口“咯噔”一下，深吸口气道：“陵鱼前辈，请继续说下去。”

　　陵鱼道：“要我说呀，天择国的灵脉大概是发生什么异动了，可能和玄武璧一样被人催醒灵力释放了神威？具体怎么回事我也不知道，毕竟我们久居江海河川，但是能让王气异变、散妖躁狂的原因不外乎这两个，不是其一，就是其二，年轻人，其实你倒可以去探探究竟的。”

　　……之后，二人一妖又聊了一阵，从齐云琉璃宫把谢玉救出至今已过了半个多月，宁羽还是决定先回去再说。

　　回齐云需南下往西，一路均是陆地，与载星河是两个方向，陵鱼对于不能送他的天君一程深表遗憾。墨不异走出一段，回头仍见那陵鱼在向他摆尾招手。

　　宁羽倒是一副依依不舍状，远远仍在与那陵鱼一边谈着什么。墨不异等了好一会儿才见他施展纵影移风掠至他身旁。

　　“倒没料到你和那条鱼何时关系这么好了。”墨不异颇为奇怪。

　　宁羽瞥了他一眼，嘿嘿道：“嗯，确定了一些事。”

　　墨不异向他望去，见他故意避开目光假装环顾左右，于是也未再问下去。两人走了没多久，墨不异忽道：“天择国如果真的没有灵脉，那就是王气不稳了。”石田在瀛北边城临死之前曾说出天择没有灵脉的秘密。

　　宁羽与他并肩而行，慢慢边踱边道：“是啊。”陵鱼并不知其中隐情，所以自然而然地猜测散妖异动是因为灵脉被人催醒了神力。但如果不是因为灵脉的缘故，那天择灵气的异变便是与王本人分不开干系了，在其他三国，异变与否可能表现得不那么明显，可是在灵气微变就能引发散妖躁动的天择，这相当于是一种预警了。

　　他联想到之前谢玉欲言又止的样子，几乎能确定天择的权力中心一定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说起来，天择王樊予是何其暴虐急性之人，谢玉弄出这一套暗杀实在不像是他做事的风格，但若说他作为天择臣子自作主张了这一场就更说不过去了。事实上，当下他反而不希望樊予那边出什么么蛾子，按照齐云版图扩大的推进进程来看，如果顺利的话，只要不下四个月，齐云的铁蹄就将踏碎天择的金銮殿。

　　他最希望的不是樊予去死，而是他亲自跪在他面前，向普天之下承认当年是他诬陷了父亲。

　　既然天择没有灵脉，那这异动多半是因天择内斗得厉害，没有镇国神宝，王气不固，但是宁羽希望不管天择中心权斗如何惨烈，希望樊予一定留着狗命，等到那一天的来临。

　　就在宁羽和墨不异出走的这半个月里，齐云将那四个被毁了容貌的长仪女子陈尸，官宣以“长仪辱国，献丑吾皇”的罪名向其问责，并要求以长仪灵脉朱雀扇作为赔礼，呈交其上，否则三日之内将南下攻城。齐云王夏良群罗织罪名至此几乎已是毫无避忌、有恃无恐，长仪举国震惊、人心惶惶。

　　长仪王都之内，一只金边凤尾镶白玉茶杯应声而落，碎成了片片。堂下文武百官却是死一样的寂静。虽然脂粉不薄，但珠帘之后，仍能隐隐看见太后孟柳卿脸色惨白，额头鼻尖已细细地渗出汗来。

　　一阵沉默中，秦巳镜缓缓开口：“避无可避，不如正面对敌。”声音虽然稚嫩，却是异常地冷静。

　　孟柳卿定了定神，说道：“镜儿是一国之君，难道不知一旦打起仗来将血流成河、尸横遍野？”

　　秦巳镜驳道：“母后，我们已一退再退。齐云狼子野心您也看到了，瀛北最后的结局您也看到了，还觉得事到如今能有不战之法吗？齐云要的是称霸天下，除非将长仪拱手相让，否则永远喂不饱他！”

　　孟柳卿道：“不，他们不是说了，让我们把朱雀扇交给他们吗？”

　　秦巳镜登时怒从心来：“朱雀扇是长仪镇国灵脉，千年来都未出长仪，岂有拱手送给敌国之理？！”

　　他话音刚落，立马走上两个小兵，分立左右，与其距离极近，仿佛随时将会暴起，秦巳镜一见便咬紧了牙关不再说话，但显然仍是一脸的不服气。

　　孟柳卿揉了揉额头，屏退那两个小兵道：“千年以来四国互相牵制，井水不犯河水，但现在这样的平衡业已不再，这又怎说？！没有什么是永恒不变的，现在的情况就是贼强我弱，不得不出此下策而已。”

　　一身穿杏色宽袍，上有双鹤纹绣的瘦小文官站了出来，附和道：“太后说的是，皇上年纪尚小，还看不清这凶险之处，现下只有表面顺从，私下里徐徐图之才是。”

　　秦巳镜厌恶地瞪了那文官一眼，那文官赶紧低下头去。

　　另一方脸大汉也走出一步。他一身常服，上盘银绣狮子，显然官阶也不低。他朗声而道：“国之运，即我长仪每个子民之运。太后舍小求大，以朱雀扇为饵，引得齐云飘飘然自以为是，而我长仪趁此良机养兵蓄锐，一朝功成，即将其连根拔去，在此之前，臣以为太后所言极是，天择现在按兵不动，我们可也以保存实力为要，切不用当出头鸟惹恼那群莽人。”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把自己的懦弱、胆小、自私、愚蠢撇得干干净净，秦巳镜简直作呕，只能狠命握拳抠着自己的掌心排解积郁。

　　孟柳卿在珠帘之后却道：“两位爱卿所言极是。自从王之动在琉璃宫当朝被杀，长仪在齐云国内再也没有安插的重臣可以提供情报的了，寄希望派去的几个美人也根本帮不了任何忙，反而给这境况添乱添堵。”

　　她想要把话说得尽量轻松，但还是发现自己的声音不自禁地哽咽，不由想起当年收留祝清音的情形。

　　那个小小的女孩儿稀疏地扎着两个小辫儿，一脸怯生生地偷偷抬眼看她，眼神清亮，抿着嘴唇，一脸的倔强。她当下就不顾众人反对把她收于殿中，这些年来，几乎当作女儿般抚养了。

　　孟柳卿感到胸口突然闷得狠，她的双手紧紧抓住了椅子的扶手。小太监发现不对，轻声问道：“太后？”

　　孟柳卿挥挥手表示无碍。她摇了摇头，想把这些无用的心思全甩开了。

　　她叹口气，继续道：“依据现在的情况推断，齐云拥兵百万，虽然瀛北刚平，但绝对还有兵力南进，以我们目前的兵力，我们是不得不退让。”话说到这里，她向下环视一圈，整个朝堂鸦雀无声，一种紧张的气氛暗暗流动着。

　　秦巳镜又忍不住说道：“靠着齐云的内贼提供情报苟活算得什么好汉？！再说就算遂了齐云的意，也难保他们不会出尔反尔，朱雀扇在手至少还能多几分胜算，一旦镇国之宝落入敌手，士气一衰，就更难翻身了。”他顿了顿，又道，“而且我泱泱之国雄踞南域，何以要如此仰人鼻息，他若攻来反击便是，我们在载星河阻截，和他们拼了，即使尸横遍野，奋战到底也是热血好男儿！”

　　他虽雄心壮志，但朝堂上安静如斯。

　　无人应和。他向群臣一个个看过去，群臣都与那衣绣双鹤的文官一样眼神躲闪，低头弓腰，不敢多说一字。秦巳镜眼见此心中顿寒，他到底年纪尚小，眼泪都快憋了出来，本来还想说些什么也生生咽了下去。

　　孟柳卿把这一切看在眼里，沉声回答道：“镜儿，你还小，以后慢慢学习治国之道才是，现在听母后的吧。这次母后就替你决定了——向齐云国供出朱雀扇来。”她在珠帘后扬一扬手，显得特别疲惫，“就这样，都散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