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国伏灵记》柳八斤

108、年少轻狂

　　破庙里就只剩下墨不异和谢玉两个人，墨不异懒得理他，找了处干净的地儿侧躺下来背对着他。谢玉全身是伤，却抖抖霍霍地站了起来，直往门口走去。墨不异像是背后长了眼睛，左手微抬，“砰砰”两声，庙门应声而合，差一点儿就撞上了谢玉的鼻梁。

　　他转回头去，咬牙切齿地说：“你不是让我自生自灭吗？！我走还不行？！”

　　墨不异背对着他，仿若不闻。

　　谢玉按捺住怒气去开门，用力推了几下，却发现这破庙的破门居然稳如磐石。定睛细看，那门上似有若无地缠绕着几缕黑烟。

　　谢玉愈发生气，回光返照似地三两步就冲到墨不异背后往他身上抓去，当马上要碰到他肩膀时只见灵流飞起，竟是灼热烫人，谢玉吃痛下赶紧缩回双手。

　　谢玉走不出去又抓不到人，伤口剧痛、气急攻心下只觉脚下突然打滑，赶紧抱着一旁的柱子。他堪堪站定，只听墨不异悠悠的声音飘来：“这伤虽在皮肉，但力道极重，鞭鞭翻肉见血，打你的人可一点儿没留情，加上现在发了高烧，不好好养着的话也会有性命之虞。”

　　谢玉嘴上逞强：“这和你有什么关系？你们既然已经选择了做齐云的走狗，来救天择的子民干嘛，谁要你们假好心了。”说到后面，却果觉头晕目眩，一阵天旋地转，脚底一滑便摔在了地上。

　　他本就受伤已重，情绪还又爆又怒，加上药力催化，一时身体抵受不住，眼看着就要昏过去。

　　墨不异“忽”地起身，心下不耐，却还是一把将他拎起，双掌隔空在他后背张开，顿时灵流如雾，瞬间把他整个人包围了起来。

　　谢玉发现伤口敷药处传来阵阵清凉之感，知道墨不异以灵力催动药力为自己疗伤，正想挣扎，发现自己整个人动弹不得，他想出声，墨不异早知他要推脱，省得和他啰嗦，已提前封了他天突穴。谢玉“咿咿呀呀”了半天说不了话，墨不异也根本不去理睬他，他气得头更晕了，最后只能咬咬牙，干脆闭眼运息去了。

　　墨不异强大的灵流带着谢玉身上的内力在周身运转。等再睁眼时，谢玉发现自己气息已稳。他松了口气，觉得伤口似乎也不那么痛了。破庙内只有从门窗缝漏进的月光正洒在墨不异的身上，四周静得仿佛掉根针下来都能听见。

　　墨不异撤了灵力。

　　谢玉松动了筋骨，觉得人爽利多了，却还是喃喃道：“我又不会感谢你，我也没利用价值，你不用来救我。”不过这次声音里的敌意减去了不少。

　　墨不异重新背对着他躺下，说道：“我不是救你，我只是要确保在他回来之前你没死便可。”

　　“……”谢玉脸色一沉，憋了半天，道：“你们关系看来不错。”见墨不异不语，又道，“宁羽他，曾和我共学三年之久，不论灵术学问都是我们一众学生里最出挑的，我本来以为他顺理成章能接过宁相的担子来。十年前，那个事情出了之后，我们都很震惊，宁相为人谦和，口碑极佳，没人会想到会……会那样。”

　　墨不异没说话，谢玉缓缓说了下去：“宁府被查封后，来不及逃走的相关人等很快被问斩，但宁羽一直没被抓到，其实，我曾在内心希望过，如果他就这样找个地方隐遁起来的话，永远不被人知道，也许也好……虽然我知道作为天择臣子我不该有那样的想法。可没想到的是，他不仅没有隐遁，反而投奔了敌国，难道他真的准备要对天择提刀相向，不怕遗臭于世，被人唾骂吗？！”

　　谢玉倒不是真的想从墨不异嘴里问出什么来，只是一肚子的郁结实在难解。

　　墨不异背对着他，缓缓言道：“命都没了名声再好有何用，能当饭吃吗？且不论是不是会遗臭于世，就算是，若能换苟活于世，那又怎样？”

　　谢玉从小授受国法礼教，乍听这貌似无赖之言一时气闷，憋了半天才道：“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大丈夫不怕死，就怕死得没意义！”

　　墨不异冷哼一声：“只有活着才有希望。就算像狗一样地活着，也要活着。”

　　十年封灵，又何止活得如狗，那时身如草木，但痛苦的是耳能听、心能知。连这样的苦都能熬过，如果是死，那又算得了什么呢？

　　谢玉道：“你这种人是不会明白的，因为在你心里恐怕根本没有愿意为之战斗的国家，没有愿意为之而死的人。”

　　墨不异微微偏过头，谢玉怕他暴起，暗暗戒备。且不说现在自己重伤在身，就算两人换一换，重伤的人是墨不异，他也相信自己绝对敌不过他。但墨不异只是淡淡扫了他一眼，良久，轻声飘来一句：“谁说没有。”又转过头兀自休息去了。

　　谢玉一愣，正琢磨着这话是何意，宁羽从外开门跑了进来，手上分别提着水壶和食盒。他把东西放下，见谢玉脸有怒意，故意视而不见，道：“又累又饿又渴的，都吃点东西吧。”

　　墨不异闻到香味“嗖”地起身，在吃食前坐定了，动作快得简直如瞬移一般。谢玉不禁一愣，宁羽早就习惯，打开盒盖，里面是一盘卤牛肉，五个又白又大的馒头，打开下一层是一只肥鸡、一条鳜鱼，居然还有蜜饯豆糕瓜条金枣等精致小点。

　　墨不异毫不客气地接过宁羽递来的筷子夹了块牛肉放进嘴里，赞道：“好味道。”

　　宁羽见他吃得香，也高兴道：“那自然，我特别去寻春楼顺来的。”又夹了几块大的牛肉，撕下一只鸡腿，扯下两条鱼腹肉到空碗里，推到他面前，“多吃点。”墨不异也不推辞，捧着碗便吃了起来。

　　“顺来的？……”谢玉脸色一灰，看怪物似地看着宁羽。昔日堂堂天择左相的公子，居然恬不知耻地跑去偷食，还如此一副心安理得的样子，更何况，他这亲密的做派，实在是、实在是，有辱天择名门的门风！他心里这么想时，倒是一点儿没把他当做叛国贼来看，只觉得天择子民就该是端人正士，怎能行事如此不端不正。

　　宁羽将一副筷子递给谢玉：“给你的。”

　　谢玉气鼓鼓地扭过头：“不饿。”

　　宁羽收回：“拉倒。”

　　墨不异看都不看道：“那我把他那份吃完吧。”

　　谢玉：“……”

　　宁羽：“……”

　　这里尚是天择境内，趁着天光未亮，他们决定在夜色掩护下向北疾行，以他们的轻功造诣，十日之内定可抵达天门关载星河段，但因为带了个伤号，这个时间起码得延长一倍。

　　谢玉不吃不喝，身体愈加虚弱，宁羽由北又纵行一日，谢玉虽不用自己行路，但一路上人被颠得七荤八素。半睡半醒之间，只恍惚见到有人把他扶了起来，接着把水壶塞进他的嘴里，他意识模糊，干裂起皮的嘴唇一触到清凉的水就立马紧抓不放，立马抱着水壶“咕咚咕咚”喝将了起来。

　　久旱逢甘霖，待他一口气喝掉半壶水，觉得整个人都畅快不少，勉力张开眼睛，宁羽一调羹喂进他嘴里，顿时鸡粥的鲜美味道在口中四溢开来。本来不吃东西也就罢了，舌尖乍一遇到鲜粥的味道，肚子就立马回应般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宁羽的脸出现在上方，正色道：“你是将来要继承太子少傅的人，自己连命都没了还怎么保卫天择国？吃饱养好，回去后要打要杀，以后正面交锋才算英雄，看鹿死谁手。”

　　这一句话当头击中了谢玉。他闭上了眼睛，让眼泪倒流回去，所有的景象在脑中如戏般一一过了一遍，学堂上课、誓死效忠、谋划刺杀、失败被俘……为了这次行动，他提前一年已进行部署，为了嫁祸长仪，还特地去学了长仪的刀法，谁知最后还是前功尽弃。好在他天性积极向上，不会轻易言败，再睁开时，眼神中已满是坚定和傲然。

　　“给我吃的。”

　　宁羽让他坐起来，把热腾腾的粥碗递过去。这下他也不管这粥是不是也是“顺来的”，仰头如喝水般很快吃了个一干二净。吃完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倒头就睡，这一睡就睡到了次日日上三竿。

　　谢玉虽是一介书生，看起来弱不禁风，但到底也是修道多年，师从大家，且正年轻，没过五日，伤已好了三、四成，脸上的血色也重新恢复过来。

　　这五日宁羽和墨不异带着他白天赶路，夜晚就随便找户人家里把人弄晕了“借宿”一晚。对他们两人来说，十年之前逃亡路上早就有此先例，搭配默契，驾轻就熟，早就不足为奇，墨不异能完美做到把人迷晕了第二天醒来还云里雾里，以为自己只是睡了过去而已。谢玉一开始还心有抵触，慢慢也见怪不怪起来，每天该吃就吃、该喝就喝，还偶尔会和宁羽辩上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