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国伏灵记》柳八斤

105、天光乍亮

　　祝清音目标明确，直往东门口掠去。禁军已经被惊动，赵未、赵浒武功高强，料很快追至，她一刻不敢停歇。索性夜上三更，宫外火烛晦暗，模糊了视线，她又专挑各处宫墙背阴而行，竟暂时让她沿着承香殿、绮丽殿、含烟殿一路顺利逃到了九曲回桥。

　　之前她和方莺莺、薛小雪、李彩月就是从这条路被带至夏良群的寝宫。她以为凭借美色得宠，吹吹枕头风，让他赶紧攻下天择来，方能解她滔天的恨意，而之后如何斡旋，劝他齐云对长仪缓动干戈就是后事了。虽然也是一国重臣之女，但她的想法太过幼稚，也太过想当然。殊不知，再美的女人，在权利欲面前，男人就可以无视之。

　　这里四周极静。祝清音不由得放轻了步子，九曲回桥融在月色之中。四个女子里，只有她懂得武艺，身负着任务而来。

　　一、二、三、四……她默默数着，在第七曲站定，双手撑着石栏，翻身倒挂在桥上，将手往下探去，抓住一个筷子长短的筒状物，立马轻身站定。

　　她定定地站着，任凭中天的月光照出水中自己的倒影，已经结痂的伤口看起来更是触目惊心，但越是害怕，她偏偏逼着自己睁大眼睛盯着看，似乎要把每一条伤疤都看个仔仔细细、记个清清楚楚。直到身后由远及近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一个声音在喊：“看，她在这里！”

　　身后一个士兵向她一指，后面跟着的一群人便纷纷提刀疾奔而来。祝清音仿若未闻，收回目光，伸指在筒状物上捏了一捏，一束亮光激射而出，直窜天际。

　　“砰——”那亮光似乎直至天穹之顶，又突然四散，烟花如伞绽开，色彩斑斓，照亮了整个天空。

　　祝清音呆呆地看着，烟花的影子在她眼中闪烁。但绚烂有时，黑暗无边，很快天空又漆黑一片，像一只巨兽沉沉地压向了琉璃宫。

　　后面那群士兵被冲上天际的烟花弹惊得定在地上，但很快有反应快的醒神过来：“她在放信号！快捉住她！”一边提步疾奔。

　　看来是不行了。

　　祝清音颤抖地用手轻抚着凹凸不平的脸颊。从天择逃至长仪十年，受尽孟太后的恩泽和庇护，可惜她什么都做不到。

　　祝清音脑中不时闪过在孟太后身边的片段，觉得本该死在十年之前的自己已经净赚了这些岁月。

　　她不无遗憾地想，自己没有完成太后“让齐云放弃攻打长仪”的任务，相反，自己还可能成为两国交兵的借口和导火索。这烟花绚烂美丽，却最终寓意着失败、幻灭、沉寂，想必太后会很失望很失望吧。

　　“捉住她！”身后士兵的声音愈来愈近。

　　突然，冲在首位的士兵不知为何脚下绊了一跤，摔了个狗吃屎，紧跟在后的几个士兵不及避让也纷纷撞在一块儿。那居首的士兵捂着屁股站起身来刚想爆粗口，抬眼见殷会期正立于前方，眉宇间但见怒色。

　　“殷、殷大人！”士兵吓了一跳，赶紧下跪行礼。

　　“这里交给我，你们上别的地方去。”殷会期道。

　　为首的士兵犹豫道：“可是……”

　　“可是什么？！”殷会期望了祝清音一眼，“我会把她捉回来交给皇上处置的。”

　　“但是……”

　　“还但是什么？！”殷会期的声音提高了几度，厉声喝道，“我自会向皇上交代，你们还不快滚？！难道要我治你们一个以下犯上之罪吗？”

　　士兵们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还是那为首的小心翼翼地说道：“是的，小的们这就撤，不过殷大人届时可要在皇上面前给小的证明，小的可没把人给放跑啊！”

　　殷会期不禁皱起眉头，这话暗含威胁，照他平素的性子早就暴起了。他没兴趣和他们多作纠缠，沉声道：“行了，你们滚吧！”

　　待那些士兵全都退走不见，殷会期这才转过头向祝清音走去。她仍保持着相同的姿势望着已然黝黑的天空。

　　“你别过来！”祝清音身未动，却冷冷地开口。

　　殷会期停在原地，显是没想到她的语气如此冰冷。他踌躇良久才道：“这里守备森严，现在禁军都在到处找你。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逃，但是，你——你还是回去吧，你逃不了的。”

　　祝清音缓缓转头，借助昏黄的月光，殷会期看到她原本白皙的脸上那狰狞的伤口，顿时觉得血冲头顶，惊得倒退两步才堪堪站定：“你……你的脸，是……是谁干的？！”

　　祝清音冷笑：“谁干的？！你说呢？！”

　　“这……这是为什么……皇上为什么要这么做？！”

　　祝清音看了看他，终是收回目光，喃喃道：“也怪我自以为是，还觉得大势能有反转的余地，至少能拖住齐云王先攻天择，让长仪有喘息之机再做打算，却没料到齐云王是如此暴戾狠辣之人，这也是他铁了心要灭长仪国的证明吧。只可惜我这辈子没能报爹娘之仇，亲眼看着天择覆灭。”

　　殷会期心中再是一凛，试探地问道：“你是天择人？！”

　　祝清音没理睬他，继续道：“长仪与齐云一战不可避免，我白吃了长仪十年食，到最后却什么都没做成，还落得把柄在人手上，总是辜负了太后的期待了。”她抚摸着自己满是伤疤的面颊，像是喃喃自语，“我已是无用之人，连同这副身子、这个灵魂，全都毫无用处了。”

　　殷会期越听越惊，惶惑、愤怒、质疑，还有——怜悯、惋惜，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搅得他心头烦乱不安。

　　祝清音撑着栏杆向桥下望去，水面倒映出她伤痕遍布的脸孔。她微微一笑，闭上眼睛，蓦地双手一松，整个人往下倒去。

　　殷会期暗道一声“不好”，赶紧欺身而上，但祝清音早有向死之心，殷会期伸手欲拉，被她反手一掌打出，殷会期让开半个身位，使出纵影移风术左手抄向她胁下。

　　祝清音武功稀松平常，但天资上佳，反应迅速，见他想拉她上来，反而刻意将身子侧开，殷会期一手捞空，她向旁避开些许，同时双足借力一点快速下沉，“啪”地水花四溅，没一会儿水面便平静如初。殷会期拉了个空，犹豫了一瞬也跟着跳进水里。

　　早已是三更黑夜，水下冰冷，伸手不见五指。殷会期心中深悔当初没学那“开眼”之术。

　　这九曲回桥下的河水乃是死水，甫一下沉，一股臭味扑鼻而来。殷会期闭气调息，找了好一会儿，这才摸到一个软软的身子，不由大喜。他拉着那身子，运起灵流，用力一提，将身子带离水面，又轻轻放在地上。

　　适才距离颇远，殷会期看不清楚，这时才真真切切看到祝清音脸上横七竖八的疤痕，暗自心惊肉跳。

　　祝清音闭着眼睛，仿若熟睡。

　　殷会期摇了摇她：“祝——”话尚未说出口，立马觉得不对劲，伸手轻捏她下颚，只见鲜血立时涌出，直沾得满手都是——她为怕沉水不死，居然在水下咬舌自尽！再探去，祝清音鼻息已无，魂归于天。殷会期脸色煞白，当即跌坐在地，脑中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