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狂》潋潋

17、三（1）

　　三
　　几天的行程很快就结束，最后一日，龙彧帮着桑寒把行李往仲宸的车上扔，自己也不知心中是什么滋味。
　　他很想拉着她的手带她走，却知道她不会愿意。她有她的坚持，他也有他的骄傲，用自己的势力把她锁在自己身边听从他的安排不是他的作风——那样他们也就完了。更何况，还有一个仲宸需要顾忌，虽然这几天，仲宸一直远远地站着，话很少，安静得像是飘离在尘世之外，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知道他和桑寒每晚睡在一间房里，也没有一句微词。很多时候甚至不上他们的车——虽然那也只是他的车上后座有他们两个人还是就他一个的区别而已，桑寒喜欢坐副驾驶，除了困了来后座睡，然后把他赶去副驾驶。
　　午饭过后，桑寒和凯利跑到店家的后院去逗野猪，安明照例吃了没多少就回车上小憩，Mervny去结账，留下仲宸和龙彧两个人，站在后院的门口闲闲聊天。
　　“你还可以在中国呆多久？”龙彧问得随意。
　　“随我高兴。”
　　“呵，安明说到底不算赫家人，你不回去，赫老爷子留下来的那些东西，给谁？”
　　“给我我就不能在中国了么，”仲宸难得语带张狂地嗤笑了一声，“笑话。”
　　“你少自欺欺人了，”龙彧定定看了他一眼，“赫大少爷。”
　　仲宸眼神涣散了两秒钟，眼前的世界仿佛一瞬间变成灰暗的颜色。又不知过了多久，桑寒的声音突然钻进耳朵，“Kelly·关，你这个死女人１
　　他看着跑远的两个人，突然开口，“你应该好好珍惜。”
　　龙彧愣怔，心中蓦地闪过狂喜，却又不敢置信，面上不动声色，浓眉微挑，“谢谢。”
　　仲宸转回头来看他，“你好像会错意了，”他又把目光转回桑寒的脸上，她正笑得灿烂，脸上还有一小抹脏兮兮的黑土，“我是说，你应该好好珍惜这几天的回忆，以后……不知道还有没有了。”
　　龙彧淡笑，“这句话可能应该是我对你说。”
　　仲宸微微扁扁嘴，“你应该知道，如果她不爱你，你们的婚约随时可以失效。”
　　“如果她爱呢。”
　　“那还望你多多努力。”仲宸拍拍他的肩，转身往车里走。

　　下午在大理机场分手，桑寒他们回V市，龙彧则带着Mervny登上了北上的班机，他要回一趟C城，拿下一块很重要的地皮。
　　六年前，浅家住的还不是现在的别墅，而是C城城中的一栋老洋楼。这是桑寒自小长大的地方，不过在五年前搬进了现在的别墅区。之后洋楼的一层二层布置成了浅家酒的展厅，三楼则一直原封不动，是浅翼与桑若的主卧、桑同的卧室，还有桑寒小时候的闺房。
　　三年前浅氏开始走下坡路，半个月前，君龙吃下了C城城中这一块黄金地皮，如今，这栋楼在他的名下。
　　仲宸说得不错，他对浅氏确实是动了些心思，虽然，他到底为了什么对浅氏处心积虑，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
　　晚上九点，他办完了事，开车到了这里。洋楼还是原来的样子，浅家酒的金字招牌仍然闪闪发亮。工作人员一个都没换，似乎什么都没有变过。他推门而入，员工们在正准备下班，看到他进来，刚要告诉他已经关门，他却扬了扬手，对着刚从更衣室出来的一位中年人喊了句，“老张１
　　“埃”老张朝这边看了一眼，嘴巴张开愣了半秒，“少爷１
　　他飞快地迎了上来，“您怎么来了？”
　　“今天回来办点事，”他拍拍老张的背，“顺便过来看看。桑寒小时候有件东西放在了这里，我来帮她拿一拿，明天去V市正好带给她。”
　　“好好好，”老张立即从口袋里掏出了三楼的钥匙，“您上去吧，我在这儿等您。”
　　推开桑寒的房门，时间仿佛瞬间倒转回流，洋娃娃的手上抱着玩具枪，床头柜上的相框里，是他们兄妹两个。
　　他四处走了走看了看，没过多久却已经再也呆不下去，脑海里充斥着最后一次踏进这间房的画面，他突然着了魔似的冲到浴室，开了灯，浴室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但那块磨砂玻璃没变，那样橘色的灯光没变，一切都在提醒他，那个青涩的当年。
　　那一年，桑寒刚过14岁生日，龙彧刚到美国一年。
　　这是温暖的人间四月天，他作为陪同人员随导师回国考察，在C城只停留一天。他父母去荷兰度假了，入夜，他本想在酒店好好休息，却也不知道为何，鬼使神差地就去了浅家。
　　他清楚地记得，是管家华叔开的门，看到是他，很是意外的样子。
　　“老爷夫人都出门了，少爷去上奥数班了，小姐一个人在楼上呢，我带您上去吧？”
　　“不用了，我自己上去找桑寒吧。”
　　脚踏在楼梯上，他竟然有些轻微的紧张。一年没见到那丫头了，不知道有没有把头发留长？从前他总是逗她，这一年自觉长进了不少成熟了不少，她呢？是不是还是那样不喜欢和人说话？
　　心里对于重逢抱着些许遐想和期待，他踏上最后一级阶梯，径直往桑寒的卧室去。
　　她会在干什么呢？做作业，还是抱着薯片看电视？
　　卧室的门虚掩着，他没有多想，就推门而入，刚进去，就听到浴室里传来哗哗水声，在洗澡？他心蓦地一跳，打算去吓她一吓。
　　才闪身进了浴室，他就后悔了。
　　她浴缸上的浴帘，什么时候换成了这样半透不透若隐若现的磨砂玻璃？
　　桑寒发育得早，14岁的光景已然有修长身形，胸前微微的隆起并不丰满，却尽数落尽他眼底。仍旧是短发，却被水流冲得服服帖帖。龙彧看着花洒里的水落在她身上，流经她的身体，觉得仿佛有千万只蚂蚁在身上爬，脚却好像被定住了，怎么都移不开目光。
　　他简直想不通她为什么会洗得这么专注，如果她可以发现，那他至少能落荒而逃，也好过在这里经受这种从来没有过的焚身煎熬。可她偏偏自顾自地洗得很自在，又过了一会儿关了水闸，一边哼着歌一边用肥皂洗遍身体，从手臂到胸口从后背到双腿……浴室里之前还弥漫的水雾也渐渐消散，少女曼妙的身躯变得更加清晰可见……
　　当龙彧终于从浴室里逃出来，涨红着一张脸下楼出门的时候，华叔只是远远地看着他出门，然后对刘妈说，“我说吧，又闹别扭了。”
　　这一天，桑若第一次在单家的派对上见到了初入社交场的单荷双，她打心眼里觉得，这个女孩将来会是个美人。
　　这一天，浅桑同第一次在奥数班上见到了刘煜，那个后来改变他一生的女孩。
　　这一天，仲宸第一次从父亲口中得知自己弟弟的身世，也第一次听说，在中国，有一个家族，姓龙。
　　这一天，少年龙彧平生第一次做了春梦，梦里少女的身体雪肤如玉，短发服帖在汗湿的额头，与他迷乱又惊心动魄地纠缠。
　　午夜惊醒，他躺在床上仰望漆黑屋顶，回忆刚才的梦境，第一次手心冰凉得骇人。
　　这一天只是一个普通的春天，农历三月初一，只不过平凡孕育改变。

　　“本学期秋季旅行课程优秀作品……第七名，严立、叶宁，新款电子游戏设计作品，《土耳其商人》；第六名，任志成，摄影作品，《血钻》；第五名，王宪栏，陈嘉，室内设计作品，《海洋之心》；第四名，朱和鸣，创意美味西点，《芒果金森林》……下面公布前三甲……第三名，浅桑同，长诗，《醉杜鹃》！第二名，萧铎，服装设计系列，《冰原恋人》－…第一名，仲宸，原创乐曲，《Touch My Love》１
　　君颐礼堂里一片掌声，优胜者们依次上台领奖，再说一两句话发表感言。桑寒虽然榜上无名，却成了最风光的一个。浅桑同是和陈阔他们一起去的缅甸，半开玩笑地感谢了一堆人，最后说，“感谢我的好弟弟桑寒没有和我同行，如果你和我一起去，我一定写不出《醉杜鹃》。”萧铎带着两名女模特上台，欠了欠身，优雅致辞，“谢谢学校，谢谢各位的认可。谢谢模特们把这个系列穿得这么好看，我会在设计界继续努力的，希望可以不断设计出更好的东西，”说着他目光扫视台下，落在桑寒的方向，“其实冰原恋人这个系列是男女皆宜的，桑寒，我觉得它就很适合你。”
　　台下一片轻笑，纷纷看着桑寒的方向，她挑了挑眉，并没有再多表情。
　　仲宸紧接着说话，只有四个字，“谢谢桑寒。”
　　顿时众人哗然，浅桑寒，这个作品都没进前十的家伙，居然成了典礼上最拉风的人。
　　典礼结束回到寝室，桑寒对仲宸连一个好脸色都没有，自顾自地看书。仲宸送上的晚餐她也不用，自己开了柜子拿面包吃，任美味的晚餐由热变凉，一副死也不理你的样子。
　　“干嘛不把好作品交上去？”入夜，仲宸坐在她身后，声音从肩膀传到她耳膜，有些不清不明的温柔。
　　他尤记得旅行回来之后没多久，有一天她拿着十张照片问他，“最喜欢哪张？”
　　仲宸仔仔细细地挑，挑出两张来，“都不错。”
　　“好。”她把这两张拿走，“然后呢？”
　　仲宸又挑。她又拿走。一直到最后两张，仲宸拿着对比了一阵，“这张也很漂亮，不过缺了点味道。”
　　结果桑寒就交上了那张缺了味道的……

　　“低调。”桑寒转过身，白了仲宸一眼。
　　“气我今天让你高调了么？”仲宸笑起来的声音低低的，带着男中音磁石般的性感。
　　桑寒冷冷哼了一声，转回身继续看书。
　　身后一瞬间的没动静。
　　过了几秒钟，桑寒的眼前突然出现一双手，性感的声音说，“尊贵的小姐，我能有这个荣幸邀请你与我共进夜宵吗？”
　　他穿着简单的白衬衣和休闲外套，却姿态优雅丰神俊朗，好像穿着燕尾服的贵族绅士，在舞会上邀请心爱的公主共舞。
　　“忙。”
　　“美丽的姑娘，我能有这个荣幸邀您共游艺术楼吗？”
　　桑寒翻页，不理他。
　　“亲爱的桑寒，我能有这个荣幸，请你接受我的道歉吗？”他孜孜不倦。
　　桑寒把书合上，双手插在胸前，女王样，“怎么道？”
　　王子嘴角上扬，眼神含笑，“随你。”
　　结果还是被他带着又吃了夜宵又逛了艺术楼。
　　安静的琴房，流水一样的钢琴声，美妙得像是只属于天堂的旋律。桑寒定定站在一边，有些听呆了，看傻了。
　　那样轻盈灵动的声音，像冰川上流下的雪水那般晶莹清澈又沁人心脾，他还是那件白衬衫那件休闲外套，却更像穿着燕尾服的王子了，浑身弥漫逼人的贵气，修长的指节流泻梦一样的旋律，优雅得让人迷恋。
　　“我谢你只是因为想谢你，它的灵感来自于你，”曲终，他轻声地说，“没有想到你会生气。
　　“所以，亲爱的小姐，你能原谅我了吗？”他坐在琴凳上，双眼让人无法拒绝地直视着她。
　　桑寒沉默半晌，走到琴边，单手简单地弹奏了一段这首曲子的高潮部分，然后指尖停留在琴键上，问，“Touch My Love?”
　　他低笑了一声，“那只是交作业的时候随便填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