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狂》潋潋

18、三（2）

　　其实有多生气呢？没有的。晚上桑寒躺在床上想。那么多人的礼堂，全校人都在，她本就对浅桑同的调侃和萧铎的话里有话有了些不快和不安，他突然来这么一句，难道要她仍旧和他嘻嘻哈哈么？她虽然没有那么敏感，可也不是粗线条好吧？
　　正想着，手机突然一震，桑寒拿起来一看，短信到，发信人龙彧，“寒寒，明天好好收拾一下，为夫晚上来宠幸你。”
　　她朝屋顶翻了个白眼，飞快地回，“没空。”
　　“乖，别太激动。想吃什么？”
　　“龙少爷，你很闲吗？”
　　“忙啊，不过和寒寒培养感情很重要。”
　　桑寒握着手机都能想象那边他讨厌的笑脸。

　　第二天龙彧来接桑寒的时候，她穿着君颐的西装制服，男款的高龄羊毛衫，领带和运动鞋的鞋带是一个颜色。
　　坐进车里，龙彧靠着车身斜斜打量了她两眼，笑了笑，一伸手把她拉到怀里，“你打扮成什么样都得嫁给我。”
　　桑寒挣扎着坐起来，嫌弃地看了他一眼，“少自作多情了，又不是因为你才这样。”
　　龙彧摸摸她毛衣粗糙的线条，“我给你一个学期，下学期转回墨斯顿。”
　　“再说。”

　　车直接开到V市奢华品牌集中地宾斯广场，桑寒不客气地挑了一堆，然后选了YANSEN的一件紫色雪纺衬衣和白色收腰小西服穿在身上，导购小姐张着嘴巴看着试衣间里美少年进去美少女出来，顿时舌头都找不着了，只会说三个字，“真好看……”
　　桑寒照照镜子，自恋地冲镜子里的自己飞吻了一下，然后啪啪走到龙彧身边，拿过他挂在手上的自己的帆布背包，掏啊掏，掏出一张卡，“嗖~”地飞到小姐手上，手指一指另外两个小姐手上抱着的两套纪梵希，“这些，还有身上这套，都要了，去结账。”
　　龙彧的脸飞快地冷下来，“浅桑寒？”
　　她挑了挑眉，眼神里闪过一丝坏笑一丝坚决，突然作撒娇状，“你请我吃饭就够了，再帮我买那么多衣服，你老婆要不高兴的~~~~”
　　龙彧愣了两秒钟，嘴角漾起一丝笑，虽然对她自己付账不满，不过她自称是他老婆，还是让人满意的。
　　导购小姐拿着卡飘走了，嘴里不敢置信的咕哝，“这么小，就做人家小三了……”

　　晚上在号称全亚洲最浪漫的半岛花园吃饭，桑寒喝完最后一碗酒酿圆子，躺在椅子上，不动了。侍者拿走了龙彧的卡去结账，龙彧半靠在椅子上，看着吃饱喝足的浅桑寒，浅笑。
　　这里是V城的母亲河念伶江沿岸最高雅昂贵的地段，对面是城市新地标成吉金融大厦，边上的央臣中心和亚洲银行相映生辉，再过去一点，浅龙渊临江而立，金碧辉煌。
　　江的这一边，再往前走不多路就是绝度画廊，夜色中像一只扑棱欲飞的翅膀，与白天看完全是两种光景。
　　桑寒坐着静静看这座城市，看对面灯火通明的楼宇，江心缓缓驶过的游船，今天气温回暖，夜晚的江风吹在脸上并没有寒意，反而带来些许清爽气味。环岛音响里放着悠悠的萨克斯风，她突然觉得宁静。
　　目光落回对面坐着的人身上，龙彧也看着她，眼神在昏暗的灯光下看不太清，却在这样的夜里有种温柔的气息在涌动。她突然想到这是两个人第一次单独出来吃饭，猛的坐直了身子，手臂支在桌子上，撑着下巴，“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龙少请我吃饭有何贵干？”
　　龙彧眉浅浅皱起来，侍者正好过来还卡，他接过卡放好，起身走到桑寒身边，牵起她的手往外走，“和别人吃饭叫吃饭，和我吃饭，叫约会。”
　　桑寒挣开他的手，白了他一眼，“人家谈恋爱的吃饭，才叫约会。”
　　龙彧轻笑一声，揽过她的身子搂上她的腰，“你是说我们老夫老妻的不需要约会了？”
　　桑寒不好意思继续在这里和他拉扯，只能任他搂着，“李宗吾《厚黑学》里的‘面厚心黑’，写的就是你。”
　　龙彧低头在她脸上就亲了一下，“多谢夫人夸奖。”

　　饭后龙彧说要逮她去绝度画廊走走，有惊喜。才走进绝度，桑寒就看见大厅里大大的海报，“R新作揭晓发布会”。
　　龙彧轻轻揉她的头发，“知道你喜欢，所以带你来看。”
　　会场设在绝度最大的一个展厅，刚进去，就看见仲宸和安明兄弟两个坐在前排。看到桑寒进来，仲宸很是愣了一下，然后深深看了龙彧一眼。
　　等画上的幕布揭开的时候，龙彧终于读懂了刚才仲宸的眼神。
　　画的背景是广阔的天地，夕阳染红的天空，潺潺流动的小河，黑色的骏马在河岸俯下头吃草，主景是巨大的人物面部特写，一朵迎风摇曳的雏菊被一双纤细的手握住，细薄的红唇绽开美丽的弧度，嘴角自然上扬的小括号让人着迷。
　　画的名字，《心动》。
　　桑寒呆呆坐在椅子上，头脑一片空白，画上的景象那么熟悉，明明就是他们在四川第一天傍晚的场景，画的人她更不用说了，那张嘴明明就是她的……
　　目光猛的落在前排仲宸的身上，他正和边上的人讲些什么，似乎突然有些感应，瞬间回头，撞上桑寒的目光，然后微微一笑。
　　是的，是他，他是Raines·Hertburg，艺名R。
　　“你到了四川之后才对桑寒心动？”安明的声音突然在边上响起。
　　“可以这么说。”仲宸转回身回答安明的问题，龙彧已经面色铁青了。
　　“真的心动了？”
　　心动……心动是她的指尖触及他的脸颊，是她懒洋洋骑在马上的小样，是她鼻尖可爱小巧的雏菊，是她在他怀里鲜活的青春。
　　心动是她说，她好像在他的画里。
　　“恩。”

　　回宿舍的时候，他没指望桑寒会在，却没想到她已经洗漱好了，正准备铺床睡觉。听到他回来，点了点头，又继续铺床。
　　仲宸走进去放好包，声音平静得像一汪净水，“我没想到你还能回来。”
　　“明天还有课呢。”桑寒把充热的热水袋塞进被子里，一骨碌坐进去，“我睡了。”
　　仲宸也不再说话，等过了一会儿，他洗漱出来，桑寒听到他关灯的声音，然后寂静的夜里，传来一声浅浅的叹息。
　　桑寒一晚上没怎么睡好，一会儿耳边飘过龙彧疲惫恳求的“别去招惹仲宸”，一会儿口中回味起第一次和仲宸在阳台上的接吻，没过几秒又变成了龙彧的唇舌，还有紧紧贴着自己的身体……然后突然眼前闪过晚餐时候恍惚间空气里温柔的气息，紧接着又是R的那幅画……然后是龙彧紧握住自己的双手，送自己回来时候下巴冰冷的线条，还有那样深刻得要把人吸进去的眼神……以至于他最后什么都没说，只说了一句“明天降温，多穿点”，她却自动履行了那句“和仲宸保持距离”。
　　可是……可是他是R啊，那个心里住着梦的男人，那个笔尖永远会流泻温暖和爱的男人……
　　脑海中不断出现零散的片段，以至于第二天被闹钟强制醒来的时候，眼睛的酸胀感让桑寒不用照镜子都能感觉到自己顶了一双熊猫眼。想想早上是斯宾塞教授的课，奋力拧了一把自己的大腿，一个鲤鱼翻身坐起来，刚想穿衣服，就看到放在被子上的手下有一叠纸。
　　桑寒揉了揉酸胀的眼睛，定睛一看，不看不要紧，一看眼珠子都差点掉下来。
　　好漂亮、好漂亮的蜡笔画。
　　第一张，画面上两个男孩。背景是他们的宿舍，一个男孩的衣服上画了一片桑叶，另一个的T恤上写着字母R。桑叶在把书往书架上放，R站在一边，胸口画了一朵灰色的云加一道金黄色的闪电。
　　第二张，还是在寝室，桑叶坐在书桌前看书，R的胸口还是那片灰色的乌云，只不过闪电不见了。
　　第三张，R和桑叶在阳台上聊天，桑叶眉毛上挑笑得痞痞的，R的胸口画了一只太阳。
　　第四张，桑叶面色痛苦地窝在被子里，R在边上看着，胸口在下雨。
　　第五张，背景换成了美丽的康定，桑叶的胸口多了两道曲线，（桑寒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那象征胸部），R站在另一边看着她，胸口变成了一颗小小的红色的爱心。
　　第六张，R走在路上，边上画了一个泡泡象征脑海里的想象，是空无一人黑漆漆的寝室，胸口一颗红心变成了灰灰的颜色。
　　第七张，R坐在床前，台灯开得暗暗的，桑叶在睡觉，他胸口的爱心更大了一些，拿着蜡笔，在画画。
　　桑寒一张一张地看，看到第七张，脸上有点微微的热，有些呆呆地把画又从第一张看过来看了一遍，然后张大了嘴巴意识到一件事——
　　表、表、表白……
　　“阿嚏！”突如其来的一个喷嚏打断桑寒的遐思，猛然意识到周身有些冷，龙彧绷着的脸又从眼前飘过去，耳朵边上是环绕立体声，“明天降温，多穿点”……

　　“你想到龙彧就想到什么？”
　　“……讨厌。”
　　“……那仲宸呢？”
　　“……不知道。”
　　“你上课走神的时候，会想到谁？”
　　“……蜡笔小新。”
　　“………………”
　　“我不太走神的嘛。”
　　“四川那天龙彧突然出现的时候，有没有感动？”
　　“…………我觉得他疯了。”
　　“……其实我也这么觉得。那你被他抱怀里睡觉，觉得讨厌吗？”
　　“那倒没有诶？” “仲宸靠近你的时候，有不自在吗？”
　　“也倒没有诶？”她顿了顿，“呃，其实还是老觉得他是gay……”
　　“那你觉得R也是gay？”
　　“去你的。”
　　关凯利做梦也没有想到，她也有被桑寒拉出来当恋爱军师的一天。
　　她去台北办事回来，一下飞机就急call她，克着嗓子压着激动喊，“浅桑寒！！！我要平安夜的邀请卡！！！听说君颐最起码会去46个！！！！！啊啊！！！！邀请卡！！！！””
　　结果那边有气无力，“KELLY, I NEED YOU,RIGHT NOW……”
　　于是就出现了刚才那一幕。
　　“那，现在显然，仲宸喜欢你，龙彧直接把你拐去约会了，两个这么极品的男人追你，你最大的感受是虾米？”
　　“……真的要说吗？”桑寒脸色灿灿的。
　　“说啊！”关凯利有不祥的预感。
　　桑寒把沙发上的抱枕抱在胸前，遮住半边脸，只露出一双眼睛，声音闷闷地从枕头里传出来，“……觉得，好虚荣哦……”
　　冰凉的地板上传来关凯利咣当倒地的声音。

　　凯利躺在冰冷的地上给龙彧和仲宸各发了一条短信，一样的内容，八个字——
　　“前路漫漫，帮不了你。”
　　半分钟后收到仲宸的回复，“谢谢。”
　　然后她挺尸一样从地上爬起来，坐在地上双手撑着沙发，“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桑寒眨巴眨巴带着童真的眼睛，求助似的摇了摇头，然后抱着抱枕扑倒在沙发上，语气抓狂，“啊~！烦躁！”
　　半分钟后她猛地坐起身，把抱枕一扔，“看表现再议！”
　　说完她很大爷地出门回学校，刚走不久凯利手机又响了，龙彧短信到，“行。”
　　桑寒开着保时捷回学校，一路上看着十二月初凋零的枝头想了很多。她承认，龙彧这阵子的“培养感情”还是很有效果的，如果换做以前，她现在肯定无比二话不说无比欢快地去和仲宸谈恋爱，然后想方设法地去气龙彧，就算不能解除婚约，也能把他气个半死。可是现在，龙彧似乎真的不是印象中的龙彧了，他动真格似的把她当未婚妻来对待，而不是以前她认为的“联姻对象”而已。
　　至于仲宸……她更是不可能拿他来当气龙彧的工具，这种事想想可以，真的要做，怎么可能？
　　回到君颐，结果还是一切如常。桑寒完全是装死，仲宸也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本来就临近期末，两个人都忙。另一边，龙彧在日本的医药并购案刚刚成功，许多事情留待处理，这几天又飞回日本去了，虽然短信没有停过。
　　确切地说，不是短信，是彩信。
　　龙彧应该是懒得打字，总是拍一张照就传过来，什么他都拍，但每次都能让她明确地知道，他在干什么。
　　比如一桌子菜，比如一块会议室的打光板，比如驾驶室里Mervny的背影……
　　他在吃饭，他在开会，他在路上……虽然对他这种无聊的举动嗤之以鼻，可是桑寒有时候还是不得不承认，他确实做到了“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明明隔了万重山水，却又仿佛时刻笼罩在她周身的空气里，以一种微甜的方式。
　　就这么着过了小半个月，君颐各处开始摆上了圣诞树，连一向提倡朴素整洁的宿舍楼都挂上了雪片和铃铛，每层楼梯口都有几盆圣诞花开得火红。
　　这一天上午桑寒没课，睡到九点多起了床，开了电脑一边喝仲宸送的麦片一边把企业战略管理课的期末作业发给教授。发完邮件正好手机震动，又是龙彧的彩信，这家伙这两天在法国鬼混，彩信上是他在戴高乐机场的登机牌，他要回来了。
　　这次的彩信有文字，他说，“明日为夫就带你去试平安夜的礼服。”
　　桑寒手机一扔，点开收件箱，嘟哝了一句麻烦，嘴角却有微漾的笑意。
　　收件箱里有凯利早上刚刚发来的邮件，她很少给她来邮件，桑寒好奇点开，只有三个字，“收附件。”
　　附件是一张PDF的扫描文件，内容只有简明的几行字，桑寒读来不过几十秒钟，嘴角刚刚还在笑意像被人隔空点了穴道一样猛地僵下来。
　　纸张背景的水印是“绝密协议”四个大字，短短上百个字像细密的银针扎在桑寒胸口——
　　经双方协议，Raines·Hertburg 先生将于浅桑寒小姐20周岁生日当天（20XX年3月10日）将银都投资50%的股权转入花旗银行DI2023号私密保险账户，此后股分支配由浅桑寒小姐本人亲自决定，任何人不得干涉。
　　甲方：龙彧乙方：Raines·Hertburg（赫仲宸）

　　再下面是时间，是他们从四川回来之后没几天的事。桑寒看着这段文字足足有半个小时，然后终于点了回复键。关凯利潜入龙彧电脑之后发现这份文件时原本就心慌意乱，甚至在点了发送键之后祈祷邮件发送失败或者桑寒不要看到，可是不过一个多小时，她就收到了桑寒的回复，简短又让她紧张。
　　“很好。”

　　原来都是假的，什么都是假的。什么动心什么画，什么约会什么短信，那些温柔的眼神，那些精心的浪漫，通通都是假的，通通都只是为了那些冷冰冰的股份而已。
　　一场赌博或者一场游戏，她浅桑寒，只是过程，不是结果。
　　很好，要玩可以，没有问题。
　　不管是龙彧还是仲宸，欢迎加入被玩弄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