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狂》潋潋

12、二（3）

　　星期天晚上，浅桑寒坐夜班机回V市。
　　凯利有个任务需要去香港，荷双已经先一步飞回旧金山。C市的国内航班通常在老的闭月山机场，港澳台及国际航班则在新的蜀都国际机场，凯利的航班早半个小时，浅家的车送凯利去了国际机场，桑寒再坐车掉头，自己飞。
　　“小姐，头等舱请去那边的贵宾服务厅办理登机手续，”远通航空的柜台，漂亮的地勤小姐在收走了浅桑寒身份证的两分钟之后，微笑指示，“就在前面出口左拐，您会看到‘闭月贵宾服务中心，’您的登机手续去那里办就可以了。”
　　“头等舱？”浅桑寒瞪了瞪眼，“我买的是经济舱吧？最多是商务舱。”您是不是看错了。虽然也是有身价的人，可是浅家向来没有这种出门必坐头等舱的习惯，她又不是大明星。连浅翼和桑若出门，一般都是坐的经济舱。
　　“原本是定的商务舱，”地勤小姐查了查，“但是今天上午已经升级成贵宾舱了。”小姐抱歉地笑笑，看了看后面，浅桑寒回头看到长长的队伍，也不好意思再纠缠，直接去贵宾区办理了登机手续，直接从贵宾通道进候机室的贵宾区了。小憩不久广播里就通知登机，她背着包就去头等舱接着睡。
　　其实说要猜，她已经猜出了点头绪。远通航空，亚洲最大的民营航空公司，龙氏有19%的股份。他要帮她升舱当然是很容易的，只是不知道他干嘛这么做而已。
　　算了，管他呢。浅桑寒打打呵欠，上了登机廊。龙彧18岁进君颐，念到20岁就去美国。他23岁的时候她跟浅翼去美国旅行见过他一次，25岁他回国和她订婚。期间他们见面次数寥寥，她不掩饰对他的厌恶，他也不把她当一回事。就连订婚都是两家人吃个饭，除了浅家四口龙家三口，再无他人晓得这事。
　　可是他这次回来之后，几次出现却都不太正常，霸道、厚脸皮、故作亲昵，昨天还发疯跑来强吻她，谁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所以浅桑寒决定再不费脑细胞去琢磨他做的任何事，这个神经病干什么都是正常。反正听爸说他要去一阵子日本了，正好眼不见为净。
　　进了机舱，桑寒坐着看窗外，初秋的闭月山层林尽染，竟突然毫无睡意。
　　回V市，到底怎么面对仲宸好呢？
　　空姐在机舱广播里预告着飞机即将起飞，耳朵边上突然有熟悉的声音低低缠绕，“寒寒，想什么呢？”
　　“龙少真是周到，”桑寒也不回头，“还帮我升舱。”
　　“寒寒和为夫同路，当然要和为夫一起飞。”他在她边上坐下来，还倾过身帮她系上安全带。
　　“你去V市干嘛？”他凑近的气息让她不舒服，脑海里不由闪过昨晚的某些片段。
　　“帮你退学。”他说得自在，“默斯顿那边我已经打过招呼了，你只缺了一个月的课程，会有教授帮你专门补。君颐你就不用再去了。”
　　桑寒倒也不惊，双手合拢放在膝上，一点没有龙彧预想中的激烈反感，“你觉得你凭什么帮我做主呢？”
　　“凭我是龙彧。”他淡笑。
　　飞机一阵轰鸣，然后倏地起飞，离开地面。
　　“龙少啊，”沉默的浅桑寒突然侧转过身对着他，手臂支着下巴，唱戏似地说，“你莫不是爱上奴家了？”
　　龙彧眯眼看她。
　　“强吻我、表白自己没碰过女人、现在还要让我远离你的隐形情敌，”她翘着手指数一二三，然后捂住嘴，作惊恐状，“龙少，快说我是自作多情的。”
　　龙彧微微皱着眉，“我对自家夫人做这些，有问题吗？”
　　“龙少这就不懂了，”桑寒的表情像在说‘处男就是处男’，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躺靠在椅背上，翘着的二郎腿一抖一抖，活脱脱一个小流氓，修长的食指伸出来，摇啊摇，“爱她，就要尊重她。”
　　对龙彧这种大狐狸，要迂回。这是浅桑寒突然顿悟的道理。

　　龙彧摸着下巴看她，一脸若有所思，慢慢点了点头，“可以考虑。”
　　“不过……将来你我成婚，你要怎么向外人解释龙太太曾经毕业于男校呢？”
　　“是你要娶，又不是我要嫁，”桑寒撇撇嘴，“龙少这么聪明绝顶，这点小问题，难不倒的。”说完也不搭理他，打个哈欠，把头往椅背上一靠，就睡了。虽然心里知道龙彧不会这么容易就妥协，不过管他呢，这几天龙彧从头到脚不正常，鬼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龙彧也由着她睡，要了杯咖啡，开了Laptop审阅登机前刚刚传过来的项目进程报告。
　　等十几页的word文档看完，已经飞了过半里程。龙彧合上笔记本，侧脸看看睡得香甜的浅桑寒，人软软地陷在白色外套里，微长的刘海落在眼睑，唇浅浅地撅着，下巴边上鼓出一点点嫩嫩的肉，很是可爱的样子。
　　还是睡着了让人省心啊……龙彧神色微动，只有她睡着了，他才敢这样靠近，近到鼻尖可以嗅到她淡淡的体香，近到皮肤可以感觉到她脸上的温热，近到唇稍稍动一动，就可以碰到她的嘴角。
　　但是浅桑寒该死的双眼，就在他碰上去的那一刻睁开了。
　　时间什么时候都可以静止，可是为什么偏偏是现在？
　　龙彧维持着这个姿势不变，手心却瞬间冰下来。
　　浅桑寒一双如墨玉眼愣愣看着他，那么近，近到他素来稳健的心跳有些慌乱。
　　“没到春天啊，龙少你最近这是发的什么情？”她依然保持着这个姿势，眉毛弯成八字，看他。
　　“培养感情。”他低头在她唇畔印上一吻，微笑，然后回归正常姿势。
　　“神经病。”浅桑寒白了他一眼，扭头转向另一边，小小的舷窗外，是一弯皎月。
　　事实上，他刚才那样的俯身靠近，让她想起了许久之前的往事。
　　那或许是她有记忆开始，对龙彧的第一印象。
　　那是两岁的浅桑寒，头上的毛没长两寸，嘴里的牙还没长齐，夏天穿一件小小的史努比背心，躺在真皮沙发的角落，嘴里含着奶妈放过来的摘了头的草莓，迷迷糊糊地要睡着。
　　然后她只觉得有人在戳她的脖子，弄得她痒痒的，哀怨地睁开眼，看到的是个小哥哥站在面前，看到她睁开眼了，“咯咯”笑了笑，然后突然低下头来，把她咬着一半还有一半在外头的草莓给抢走吃掉了。
　　彼时七岁的龙彧或许永远也想不到，年幼时候的小小恶作剧，就在浅桑寒心中被打上“坏哥哥”的印记。
　　现在算来，那可能是她对龙彧讨厌的开始。
　　之后他弄坏过她的玩具，嘲笑过她堆的积木，还在她一个人专心看动画片不理他的时候，一刀剪断了电视机的电线……更别说后来大人开始说她以后要做龙彧的新娘子，那对浅桑寒来说，简直跟把她送进童话里最坏最坏的巫婆的山洞没两样。
　　“你觉得你留在君颐，真的能劝回浅桑同？”沉默良久低头看书的龙彧，突然问出这么一个问题，打断浅桑寒的回忆。
　　“那不然龙少帮我把这事给办了？”桑寒也不回头，仍然看着窗外，声音漠然。
　　“桑同很倔。”他难得对她正经，“我见识过他辩论时候的风采，很不错，很适合他。他会是一个好律师，你让我尊重你，自己为什么不尊重他？”
　　“龙少可能误会了，”桑寒翘着尾巴把脸转回来，挑衅一般，“我现在觉得君颐挺好的，有名师有帅哥，反正都是学管理，君颐的课程设置比默斯顿更有意思，即使将来我哥决定回来了，我也还留那儿。”
　　龙彧微笑着眯起眼，“我如果不爱你，就不用尊重你了，是不是？”
　　“不爱么？”浅桑寒挑挑眉毛，让龙彧觉得她很欠揍，“刚才还发情呢。”
　　“寒寒太不了解为夫了，”他突然凑近，在她耳边含笑低语，“为夫如果要发情，可不止偷个小吻这么简单。”
　　桑寒侧过身避开他靠近的气息，决定用沉默终结这种无意义的谈话，心里却有点异样，总觉得两人之间的相处方式，似乎有一点点影影绰绰的改变。

　　回到君颐已经是十点多，这只是一个平凡的周末，可以看到健身房那边灯火通明，宿舍区的喧闹声连校门外都能听得见。龙彧的车送她到君颐门口，桑寒伸手开车门，却被倾过身的龙彧摁住了手。
　　“我可以让你继续在君颐，”他声音低沉，绕在耳边，“我也知道我的威胁不奏效，不过……你知道我的脾气，如果你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毁掉某个人对我来说，易如反掌。”
　　“龙少，你好狗血。”她鄙夷看他，“发情就算了，还要消灭情敌，你好好笑。”
　　“说实话，我对你寝室的那位同性恋先生没兴趣，但是如果你执意要挑战我的忍耐力……”他耸耸肩，摸摸她头顶短发，“要为夫陪任性的寒寒玩一回，我是不介意的。”
　　“龙少……”她声音沉沉地喊了他一句，突然眯起眼睛笑，像只餍足的猫咪，伸手拍拍他的脸颊，扬起声调，“你吃醋的时候挺可爱的，继续保持！”
　　说完了打开车门，长腿一迈就下去，挥一挥手，“江湖再见，后会有期！”然后转身潇洒地迈大步离去，留下顿觉拿她没辙的龙彧靠着椅背叹气，目送她一路消失在教学楼的转角。
　　“总裁，日本那边消息到了，一切就绪，就等您过去签字。”前座的Mervny等了半晌也不见龙彧出声，实在忍不住，“有半个小时后飞东京的航班，也有明天早上的，您看？”
　　“Mervny,你初恋是几岁？”
　　“恩？”Mervny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呃……十，十五吧。”
　　“这么晚。”
　　“哈？”
　　“没什么，去机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