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狂》潋潋

10、二（1）

　　二
　　星期五。C城。
　　飞机起飞的瞬间，浅桑寒觉得自己是逃难回乡的难民。飞机落地的瞬间，浅桑寒望着C城下着阴沉沉的天空，叹了口气。
　　C城是一个很微妙的城市，不沿海不靠江，没有什么资源，只有一座还算秀丽的闭月山，一条还算温婉的落雁河。沉鱼和羞花在哪里？C城的导游会告诉你，沉鱼在城西龙宅后院龙陵池，池底有一块半人大小的鲤鱼状蓝田玉，玉器协会的专家曾经来鉴定过，估值比故宫里那块还要高了将近70万美元。C城人都默认它是C城的镇城之宝，所以，谓沉鱼。
　　至于羞花……导游小姐会故作神秘地笑一笑，告诉游客，是美人花。
　　C城是著名的美人乡，古往今来出过不少美女，随便查一个明星或者模特，都有可能发现她生长在C城。每五年，C城都会轰轰烈烈地办选美大会，迄今已经办了三百多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专家都称其为活的文化遗产。最早在落雁河上的倾城亭办，现在则是各大媒体联合民众投票共同选出。发展至今，每届的选美大会已经成为C城最受瞩目的一大盛事，可谓人人参与家家热情，投选期间整个C城都瞩目在此，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看哪家闺秀能荣登花魁。
　　至于本届的花魁……导游小姐会问游客，大家知不知道在C城，除了大名鼎鼎的龙家，还有哪家人家是排得上号的豪门大族？
　　通常游客都会回答，这谁不知道啊，单家呗。
　　于是导游小姐顺利地把话接下去，本届的花魁去年评出，登上C城第一美女宝座的，就是单家的独女，单荷双。上一次的花魁是国际巨星邱碧桦，再往前推，前朝的澜妃娘娘、女诗人齐清仪、还有当代小有名气的女钢琴家桑若，都曾经是C城名震一时的第一美人。
　　本届花魁单荷双出身于单家，单家经营的单和大卖场，是改革开放后发展迅猛的零售业龙头，门店遍布全亚洲，年年当选全国十大名企，虽然不像龙氏那般有百年基业，但凭着近年来的发展势头，也已经相当令人瞩目。而他家的独女单荷双冷艳绝世，如天山雪莲一般倾国倾城，虽然只有几张照片，虽然年仅十八，就已经强势地打败对手，风头强劲。
　　单荷双是冷美人，冰冷刺骨的冷美人。
　　当然，冷美人也有例外。
　　C市机场的国内到达B出口，一名身材高挑黑发如瀑的牛仔女郎格外耀眼，巨大蛙镜，潮流板鞋，双眼直勾勾地盯着人流出口，墨镜下的双眸明艳动人，自信满满。
　　然后，她目光聚集到某一点，愣了半晌后，漂亮的唇线组成一个圆润的形状，发出一声压抑的且悲愤的，“靠！”
　　美眸的焦点是翩翩白衣少年，白衬衣剪裁精致随意披敞，里头是黑色的紧身小背心包裹着纤瘦身躯，银白色腰带收拢腰线，正中闪钻的GUCCI标志嚣张又高傲。下面是白裤白鞋，单肩斜挎着白色帆布背包，随意简单，却要命地让人移不开视线，像漫画里走出来的神秘少年，有点冷，有点满不在乎，又有点淡淡的忧郁。少年面容清冷地从人流涌动处朝她走来，好看的眉毛渐渐拢成一团皱皱的毛线，走到长发美人面前，摘下她的墨镜，用非常鄙视傲慢的语气说，“小姐，你知不知道有两个字叫——品~味？”
　　“靠！浅桑寒，为什么我都穿成这样了，还是没你帅？”
　　“你去美国才两个月啊，在那水土不服发烧了？把脑子烧坏了？”
　　“浅桑寒！本小姐千里迢迢赶回来，还来给你接机，你就这态度？”
　　她鄙夷地看了单荷双身上那件和她气质极其不搭调的牛仔衣一眼，很大爷地把包往单荷双身上一扔就往前走，“穿得这么肤浅还敢跟本少比帅，弹弹，你太让我失望了。”
　　“这可是潇铎三天前在纽约刚刚发表的本季新品，”单荷双一脸‘你个土包子’，“你不知道在美国多受追捧，在比弗利都抢疯了。”
　　“潇铎？”浅桑寒脚步顿了顿，再侧目打量了一下，“不太像他的风格啊。”
　　“他是第一次发表牛仔系的作品，不过看细节还能看出是他的手笔，只有他能那么精致。名字也像他风格，这一系列叫‘folium mori ’s secret’…恩，姑且就翻作‘桑叶的秘密’吧。”
　　桑叶……
　　秘密…………
　　……………………
　　谁来告诉她，是她想多了？

　　“对了，龙彧呢？怎么没见和你一起回来，不是听说他也在V城吗？”单荷双把她看着不大却很沉重的背包扔进车里，一边没话找话。
　　“干我屁事。和他一起回来，我活腻了吧我。”
　　“哎，凯利这臭丫头也不回来，她又玩哪家公子去了，真是见色忘友。搞了半天，还是我这个最远的最早回来给你妈祝寿。”
　　单家的司机把桑寒送到浅家门口，浅桑寒下车和单荷双道明天见。桑若和浅翼今晚有别的应酬，她直直上二楼回自己房间，洗了澡更了衣倒头就睡。
　　她想她是累了。在君颐，成天混在一堆男人中间，小心翼翼；又要想方设法说服浅桑同，还要牵挂着这边浅氏的生意和爸爸的身体……还有一个龙彧想到觉得心头一片大阴影，让她简直就没有好好睡过。
　　所以，第二天她会睡到下午一点才醒，也不算奇怪吧？
　　还是家里的床舒服。
　　浅桑寒把胳膊伸出来，被子压至腋下，终于可以舒服放松地伸个懒腰不用担心露馅，她懒懒地“嗯~~~”了一声，揉揉眼，再睁开。
　　瞬间被吓醒。
　　“早。”
　　龙彧穿着白衬衫休闲裤，脚上是她们家的拖鞋，坐在她床边的摇椅上，身后是外凸的落地窗，夏末的阳光懒懒落在他身上，袖口半挽，手上一本书，像是坐了很久。
　　“怎么了？”他合上书坐到她床边上，“干嘛一直不说话？乐傻了？”
　　如果吉尼斯评脸皮厚度，龙彧一定无争议拿冠军。
　　“滚出去。”浅桑寒声音冰凉。

　　“寒寒，”龙彧的脸蓦地凑得极近，近到俊挺的鼻尖几乎贴到她的，“对为夫要温柔。”
　　桑寒浅皱着眉不耐地看他，眼神冰凉，“叫你滚出去。”
　　他突然了然地笑，退开两步，一个旋身就躺在她床上，斜靠着懒懒看她，“寒寒是不是知道为夫平时见多了温柔的女人，所以特地不温柔一点，好让为夫留意你？”
　　桑寒看了他两秒钟，突然也笑，像无辜又邪恶的精灵花，“当然不是，就是平时身边不讨人厌的男孩子太多了，难得碰见个讨厌的，要抓紧机会发脾气。”
　　他猛地坐起身捏住她的下巴，神色却还是笑，笑得让人咬牙切齿，“长进了，开始知道如何引我吃醋了？”
　　“只有对喜欢的人才会吃醋。”浅桑寒任由他捏着下巴，嘴上渐渐占了上风，也不急着赶他出门了，双手懒懒撑着身下被单，歪着脸看他，笑，坏坏的痞子样，“龙少，你不要告诉我，你喜欢上我了。”
　　他突然旋风一样凑近她的脸，温热的鼻尖从下颔一直滑到耳后根，唇闪电一样轻轻碰触了一下她敏感凉润的耳垂，轻声细语却又微微带着狠劲，“你觉得……我龙彧凭什么喜欢你？我只是不喜欢别人碰我的东西。”
　　他说着就起身，也不回头，径直走出房间扬长而去。
　　房里浅桑寒嫌恶地起身，快步走进卫生间，开了浴盆的水龙头就把头凑过去冲耳朵，直冲得耳根发红发痛，才抬起头来，失神地看着镜子里满面水珠的自己。
　　这边厢，龙彧缓步走下楼，进了偏厅，今天是浅母五十大寿，有些关系极近的亲友已经先一步到来，他父母也在其间，看到他进去，桑若眉开眼笑地拉过他的手，“彧儿下来啦，桑寒那丫头睡醒了？”
　　还不待龙彧回答，她突然又是一阵惊呼，“天哪，彧儿，你怎么手这么冷？”
　　“没事，刚刚碰了点冰。”

　　衣香鬓影，觥筹交错，一室珠光宝气的奢雅浪漫。
　　浅家虽然近来景况不佳日渐衰微，来给桑若祝寿的倒还是络绎不绝。一来浅家毕竟也是百年老字号，在C市也算颇有声望和人脉，再发展停滞，也还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二来桑若本来也是小有名气的钢琴家，更是曾经的C市第一美人，现在的交际富太，她的朋友也不少。三来，所有人都知道，龙家人和单家人，今天都会来。
　　单家和浅家原本并无渊源，单荷双和浅桑寒做了姐妹，才会渐渐亲近。今日来的是单荷双的哥哥单冀明夫妇和单荷双，单夫妇送了一只通体晶莹的紫水晶狮，单荷双则松了一架奥地利纯手工制作的皇家钢琴，琴身雕了桑若弹琴时的一双手，琴键上还镶有88颗半克拉钻石，晶莹夺目，音质绝美。龙肃裘夫妇送得大大出人意料，竟是一双绸缎绣花鞋。看似最不起眼，却精贵无比。精贵就精贵在，这是龙肃裘亲自设计鞋样、龙夫人亲手绣缝的鞋。浅翼一出手举座皆惊，竟是前朝大词人司马澜亭送给爱妻的《月兰歌》的手稿……
　　最后送礼的人是龙彧和桑寒，龙彧笑得丰神俊朗，一身白色燕尾服衬得他清隽儒雅（当然在浅桑寒眼里这个叫道貌岸然），走向浅家客厅的一堵墙面。
　　“原来这是龙少送的。”众宾客大悟。
　　进门起就看到这边墙面被拉上了一块幕布，早猜估计是谁送的大礼，原来是龙彧送的。
　　幕布被揭开，当下就有人惊叹——
　　《家》——R！
　　是造梦画师R的名作《家》！
　　画面上是一张普通的桌子，桌上是五菜一汤，有一只手夹了菜正往嘴边送，还有一只手正伸出来要盛汤……
　　平淡却温馨，最最普通的一家人吃饭的场景，却动人如斯……
　　众宾客不由自主地鼓掌，一边感叹龙彧果然财大气粗，一边暗忖龙家这一老一少送的礼物，态度已经很明朗。
　　看来龙浅两家仍然是铁打的世交关系，怎么都攻不破了。
　　而桑寒的礼物，居然也是一幅画。
　　或者说，也不是画。
　　是由数万张大小不等的桑若的照片，拼成的她的巨幅画像。这里面每一张照片，都是桑寒在学会摄影之后的数千个日夜里，偷偷拍下的。
　　桑若眼角泛着微光，一边宣布开席，一边在心底隐隐作痛，到底，儿子没有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