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鸽子与白乌鸦》青天收雨

43、胎记

　　暮夏的空气郁热潮湿，陆曼容坐在家里。少年站在窗边，窗帘飘起来，他的脸朦朦胧胧，若隐若现。

　　这次她很清楚一切都是梦。

　　“又是露西的回忆吗？”她叹了口气，“诺亚，如果你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杀人，那就和我一起调查清楚吧，怎么样？你在审讯室里待了那么久，有没有想吃的东西？”

　　她摸了摸他的头发，少年的银发柔软微冷。他顺从地低头，侧脸贴上她的手心，蹭了蹭。

　　陆曼容打开门。

　　果然，外面并不是NO.1区宽阔明亮的街道，而是NO.9区脏兮兮的小巷。

　　“嘿，我没骗你吧？”安迪惬意地倚着墙，“你见过Q了。那家伙很靠谱吧？”

　　坐在墙头的金发青年侧脸贴着一道ok绷，懒洋洋晒太阳，冷哼一声，“马马虎虎吧。那家伙戴着面罩，谁知道是不是Q本人？”

　　“这不重要。”安迪嘿嘿笑道：“重要的是，你确实搞到了几个肥羊，难道不是吗？”

　　“你还带着她呢？”安迪吹了声口哨，目光暧昧，“说真的，她挺漂亮的。”

　　维克特从墙上跳下来，啪的一声，踩扁易拉罐。

　　“漂亮？你眼瞎了，安迪。我不像你，我很正常，只对人类感兴趣。”维克特骂了一声，“还有，不是我带着她，是她像口香糖一样跟着我。ok？”

　　露西站在二人身后。

　　“听说，你自己去见的Q？”安迪坏笑，“你没有采取我的建议，是不是担心她的安全？”

　　“神经病。怎么可能？”

　　维克特狠狠吸了一口烟，“这家伙只是个机器人，她不坏我的事就好了。关键是弄坏了你赔钱？让我赔钱还不如让我去死。”

　　从两天前，她就一直跟着他。

　　昨晚他睡到一半，睁眼发现她站在窗边，那副样子着实诡异，他骂了一声，用枕头蒙住脸翻了个身。

　　果然那个Q有点名堂。

　　根据Q的提示，维克特捞到了第一笔钱。一切都很顺利。接下来的两天里，他又根据Q给的名字陆续偷了不少钱。但同时，他也树敌无数。

　　“在那！就是他！”

　　维克特翻墙就跑。

　　但显然，对方也是有备而来，维克特刚跳下墙，就看见亨利站在墙角。

　　维克特暗道糟糕。亨利持刀捅来，露西忽然扑了上来。

　　蓝血飞溅。仿生人女孩后仰倒下。

　　维克特愣住，抓住她的手向巷口狂奔，终于跑到安全的地方。

　　“你疯了！”他猛地将她抵在墙上。

　　“你受伤我赔钱。你是不是专门想让我破产的？”维克特咬牙切齿，“事先说好，你救了我，我也不会多付钱的！”

　　“先生，我不会死的。”

　　维克特被噎了个正着，看着露西低头处理伤口，她很冷静，仿佛腹部被捅了一刀的人不是自己一样。维克特忽然觉得自己很可笑。

　　“当机器人真好，不会死不会痛，也不会感受到贫穷的痛苦。”维克特骂了一声，倚着墙蹲下。

　　日光洒在女孩的头发上，这时他才发现她的头发其实并不是纯粹的黑色，而是掺杂了一部分金属铬氧化物的深蓝色。他忽然觉得她其实挺漂亮的，“你们应该有主人吧？”

　　“你指的应该是设计师。我是在NO.9区工厂被组装的。”她口吻平静，“谢谢夸奖，先生。”

　　金发青年看着她，忽然觉得无趣。

　　看来设计师精心调整了数值，她的声音听起来很自然，也很好听，像被甜酒润过喉的雀鸟，即使说着再反抗的话，都不会让人觉得有攻击性。就像她整个人一样，娇小温顺。

　　仿生人的皮肤像豆腐一样柔软，蓝血源源不断从她的腹部涌出来，并没有血腥的感觉，反而让人意识不到那是血液。即使快要死了，也没有任何生命流逝的感觉，激不起任何同情。

　　三天终于快完了。还有半天。

　　等干完这票，就和这个古怪的仿生人妓女说拜拜。

　　想到这，维克特的心情终于好了点，他点上一支烟，哼着歌打量她。

　　女孩裸露在外的皮肤有指印，有的发青，有的发白。但经过两天时间，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没有新的磨损，一切旧伤都在慢慢愈合，这或许是她自从出厂以来身体状态再次达到的一个巅峰。

　　“我说，你过得这么惨，就没想过离开这里？我认识一个NO.1区的人，他说你们公司大老板的机器人秘书也是露西。作为同一型号的仿生人，日子却天差地别。你就不想离开NO.9？”维克特怀揣着这种恶劣的想法看着她。

　　显然这种带有明显刺激性措辞的话语，会刺痛一个人类的心。但仿生人本身是没有情绪的。

　　漂亮女孩低头处理完最后一道伤口，后颈露出一道疤。

　　烟头的烫疤。

　　像胎记，生来便是如此。

　　* * *

　　此刻，陆曼容站在一旁，忽然有种奇妙的感觉。露西越是表现得无可挑剔，这种感觉就越强烈。

　　仿生人没有感情。

　　陆曼容看着诺亚，后者正注视着露西和维克特，神情专注，一瞬间让她以为审讯室里发生的一切都只是她的错觉。这样一个骨子里都透着冷静理智的仿生人怎么可能像托尔说的那样。

　　显然察觉到她的目光，少年侧过脸来，“主人？”

　　她看着他的脸，少年其实长得很俊美，是那种没有棱角的美，不像碎玻璃般锋利，轻易就会割破手。少年的清秀更像那种圆滚滚的玻璃珠。

　　浅灰色的瞳孔有种奇妙的天真。像那种即使蝴蝶死在手心，依旧天真地低头看着它的少年。

　　“诺亚。”她终于开口，”在审讯室外，托尔对我说过一些话。”

　　“他认为我是凶手吗？”诺亚平静道。

　　“不止如此。”陆曼容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说，“他认为你的测谎仪结果出错了。你自行删除了一段记忆。他还说——”

　　诺亚注视着她，目光是那样的纯净无瑕，以至于她一瞬间如鲠在喉。

　　“他怀疑我们之间，不止是仿生人和主人的关系。”

　　托尔那番话相当具有冲击力。事实上，自从那天后，那句话就像盘旋在尸体上空阴魂不散的秃鹫，始终在她的脑海回响。

　　诺亚可能也没想到她会这么直白。少年垂眸看着她，蹭了蹭她的手指，这是一个亲昵的动作，似乎无法控制般的，他抖了一下。

　　然后他又重新恢复了那种程序性的柔和笑容，“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主人。”

　　这是一种奇异的感觉，她能看到他的身体在慢慢变淡，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流失。也是在同一刻，她忽然有了窒息的感觉。

　　陆曼容猛地睁眼，彻底醒了。

　　她条件反射深吸一口气，胸腔炸开剧痛！

　　她这才发现自己趴在洗手池上。洗手池已经满了，水哗哗溢出来。

　　见鬼！

　　难道她在洗手的时候睡着了吗？

　　陆曼容拧紧水龙头，觉得自己终于可以喘口气了，但没想到，依旧有水流的声音。

　　她这才发现自己被反锁在盥洗室。水不断从门缝流进来，已经没到膝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