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鸽子与白乌鸦》青天收雨

42、尤其是你的眼神

　　“谢谢。”

　　“谢我什么？”

　　“谢谢你刚刚替我作证。”

　　“拜托，陆曼容。你把我当什么人了？好歹我们也算半个搭档。”沈灿跳倚着出租车车门看她，笑容懒洋洋，“不过，你最好做好心理准备。

　　“什么？”

　　“你刚刚没听伊芙琳说吗？既然是凶杀现场，应该有死者才对。可是，她没有说‘我们在NO.9区发现了尸体’，而是发现了一些东西。”沈灿摸着下巴，“我敢肯定，那些东西让她难以形容。”

　　陆曼容愣住。

　　“不一定。”她抿了抿唇，“也可能是血迹什么的。东西的定义很广泛。”

　　“相信我，如果真的发现了人，她一定会说清楚的。”沈灿摇头，似乎触动到了什么不好的记忆。

　　NO.9区码头，海风扑在脸上，陆曼容首先看见的是人群。人们聚集在码头，不知道在看什么。她刚走过去，就听到一声尖叫。

　　人群正中央，有只大木箱。

　　一个女人站在木箱，脸色惨白。显然，那声惊世骇俗的尖叫，已经耗光她所有力气。可怜的失踪者母亲、苏氏银行的苏太太晕倒了，现场乱成一锅粥，保镖连忙搀扶，让鼎鼎有名的贵妇不至于当众跌倒。

　　陆曼容挤进人群，这才看见木箱里面的东西。

　　全是鞋子。

　　各种鞋子，不一样的款式，不一样的大小。有些干净，有些脏。有些很廉价，有些做工精良，但共同点是它们都沾满了某种液体。雨水冲刷甲板，渗出一些深颜色的液体，被泡开的血液。

　　腐烂的味道。

　　没有断掉的肢体，没有粘稠的组织液，甚至连肉块都没有。

　　只是一箱鞋子。

　　陆曼容见过比这血腥的多的现场，实际上，这都称不上案发现场。但此时此刻，她浑身发冷。

　　“看这些鞋子的数量，失踪者至少一百人。”

　　“可能不止。”布雷司脸色煞白，“听着，这些绝对不能让记者看见。我现在就驱散人群。你维持秩序，一定要封锁消息。”

　　说罢布雷司向围观人群走去，但他还没来得及拉上警戒线，就被人狠狠撞开。

　　“让开！都让开！”

　　被保镖簇拥着，身穿红裙的年轻女人气势汹汹地挤进人群，双手叉腰道：“我母亲人在哪里？别推我，我警告你们，信不信我到法院告你们动手打人——”

　　声音戛然而止。

　　显然，她终于看见了那个大木箱，被人搀扶着的母亲，还有那个令自己一贯高姿态的母亲都能当众失态的东西。

　　一双精致的黑皮鞋。

　　毫无疑问。

　　苏黎的物品。

　　* * *

　　“所以，你们的意思是，我哥哥只剩这双鞋了？”苏西强自镇定，“人都失踪这么多天了，你们找不到人，反而在这里胡说八道，我要告你们诽谤！”

　　“我现在就打电话给犯罪事务司司长，你们老大叫什么名字来着？哦对，李斯特，著名的李司长。你们敢玩我，那就等着瞧。”她掏出手机，恶狠狠瞪着众人，“信不信我一通电话，你们立马就被开除！”

　　“你哥哥他应该不会再回来了。”沈灿忽然道。

　　苏西拨打电话的动作瞬间僵住。

　　“很好笑的笑话。”她扭过脸来，“只可惜，我是你的话，就笑不出来了。”

　　“我记得你。”苏西看着沈灿，“你就是那个NO.9区出来的调查员是不是？你算什么东西，也配站在这里跟我说话？”

　　“就事论事而已。”黑衬衣青年倒是平静，“犯不着发这么大的火吧，苏西小姐。”

　　苏西冷笑，挽着身侧男人的手臂。

　　文森特一直在与警察们寒暄，被未婚妻挽住手臂后，才转过身来。他的视线略过陆曼容，像两个从未谋面的陌生人。

　　“好久不见。陆曼容。”苏西开口。

　　“你就是喜欢偷我的东西，是不是？”她紧紧盯着面前的黑发女子，“陆曼容，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一样令人恶心。”

　　闪光灯咔嚓作响。众目睽睽之下，黑发女子的脸色有些苍白。

　　“嘿。”

　　众人闻声扭头，却见是个年轻人，头戴贝雷帽，衬衣袖口全是油画颜料。

　　不入流的街头画家端着两杯热可可，冲人群中央的陆曼容招手，“好巧，我们又见面了。”

　　被众人盯着，他终于觉出哪里不对，结巴道:“我……我是不是找错时机了？”

　　陆曼容也愣住了，“朱利安？”

　　* * *

　　“听说这里就是第一现场，失踪者不下百人？NO.9区这么多起失踪案，联邦警署难道一直没注意吗？”朱利安皱眉，“这真是……”

　　“打住，我可没这么说。”陆曼容搅拌着热可可，“被他们听见，又说我向市民散播不良谣言了。”

　　“怎么会？”朱利安严肃道：“我嘴巴很严的。”

　　年轻的画家有双蓝色的眼睛，像日光下的大海，蓝的惊人，深情而忧郁，艺术家特有的感觉。被这样一双眼睛凝视着，很容易让人觉得悲伤。

　　“露西是个可怜的姑娘。凶手绝不可能是她。”

　　“可怜？”

　　“怎么，我说的不对吗？”朱利安皱眉，“拜托，你也见过她。”

　　“我只是好奇，你为什么会用可怜来形容一个机器人？”陆曼容注视着他:“同情只是人类出于自我保护，对其他生命体衍生出的一种感情。露西并没有生命，所以也没什么可怜的。”

　　“你其实并不这么想，调查员小姐，是吗？”朱利安叹气道：“我看人从不会有错。你也见过露西那双眼睛，绝不是杀人犯的眼睛。”

　　陆曼容冷静道：“所有仿生人的瞳孔颜色都是出厂前就被设计好的，除了博取人类的信任和亲切感外，没有其他的用途。”

　　朱利安噎住。

　　“所以，你还想假扮妓｜女吗？这太危险了。你没看见已经死了多少人吗？”他叹了口气，“凶手是个疯子，你们应该比我更清楚才对。”

　　陆曼容顿住，“从第一眼见面，你就知道我是假扮的？”

　　“噢，别多想，不是说你的化妆水平有问题。”朱利安有些得意洋洋，“只不过我是个画家，最引以为傲的就是观察力。你看起来就不像NO.9区的人，尤其是你的眼神。”

　　“你好像对眼神很有研究。”陆曼容觉得好笑，“那我看起来像什么人？”

　　热可可还剩最后一口，朱利安把纸杯捏扁。

　　“随便什么地方的人。有阳光的、阴天的；花多的、野草多的；干净的、潮湿的。”他把扁纸杯扔到地上，“但都不是NO.9区的人。”

　　“NO.9区的人该有怎样的眼神？”

　　他注视着她，忽然忧伤地笑了。“别想了，调查员小姐。你学不会的。一个地方的人有一个地方的感觉。就像我，可以轻易画出来，却永远模仿不了你的眼神。我一出生就在这里。小姐，我是出生在NO.9区的人。很多东西生来没有，至少让我保留一点独有的东西吧。”

　　* * *

　　“嗨，交际花。”

　　朱利安夹着画板离开后，沈灿吹了声口哨，向陆曼容走来。

　　“你想问什么？”陆曼容没有抬头，“是关于刚刚那个画家，还是苏西对我的指责？”

　　“别这么刻薄嘛。没想到短短几天时间，你也在NO.9区交到朋友了。我只想表达一下关心，毕竟我们是搭档。”看到她的表情后，沈灿笑眯眯补充道:“至少在诺亚归队之前，暂时的搭档嘛。”

　　听到诺亚的名字，她的动作停顿了。

　　“你真的认为，他还能归队吗？”

　　“当然，只要你能找到真凶。我对你有信心，可你好像对诺亚没什么信心。”沈灿叹气，“听着，我不管别人怎么看，反正我不觉得那小子有能耐杀人。我刚刚跟兰斯聊过了，罗森下一步想做什么，你知道吗？”

　　“他想利用露西，把她当诱饵。”

　　“我试过劝罗森，可他有多固执你也不是不知道。算了，让露西当诱饵也是个方法。”沈灿吸了一口烟，“还有，刚刚那小子什么来头？我不是多管闲事，只是提个建议。你最好别再跟他接触了。刚刚苏西对记者说的话，相信我，你不会想知道的。”

　　“什么话？说我和NO.9区市民暗通款曲，说我天生就是下 ｜ 贱的人？”

　　沈灿没吱声，耸了耸肩，意思是：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即使用这么肮脏刻薄的语言描述自己，陆曼容依旧没什么表情，淡淡道：“听起来确实像是苏西能说出来的话。”

　　“没时间了。我们必须马上找出凶手。”她蹙紧眉头，“第一次是我，第二次是崔西。凶手已经接连两次没有得到想要的完美尸｜体了。他是强迫症患者，很快会再次下手的。”

　　“但同时，他也快崩溃了。”沈灿点头，“冲动是失手的根源。”

　　“对了，陆曼容，听说你在审讯室里给兰斯过了次生日？”沈灿看起来还在怀疑这个消息的真实性。

　　“只是一块蛋糕而已。”陆曼容平淡道：“他的日子也不好过。”

　　“没有人的日子好过。”

　　“听你的意思，沈灿，你也想让我给你过次生日吗？”她干脆话锋一转。

　　二人对视片刻，沈灿咧嘴笑了两声，“这多见外，咱俩谁跟谁。”

　　说罢他抖了抖烟灰，凑过来道：“所以，今天上午你去审讯室见诺亚，他到底都跟你说什么了？”

　　“什么都没说。”她冷冷道。

　　“什么都没说？不大可能吧。我明明听说，你们整整三天没见，见面了却在聊天气？”沈灿不依不饶，笑眯眯道：“你应该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我，我才能帮你啊——”

　　她猛地扭过头来。

　　显然这个动作吓到了黑衬衣青年，后者愣了一下。

　　“怎么？你也想像他们一样，拿着手术刀解剖我的大脑，从每句废话里提取信息，向西里斯邀功吗？”她眯眼盯着他，视线咄咄逼人，“你见鬼去吧。”

　　片刻寂静。

　　“wow，曼容。别激动。”沈灿举起手来，“你现在这样是不对的，你知道吗？因为个人情绪问题，对同事乱发脾气。答应我，对我发火就行了，别冲联邦警署那帮老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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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灿说的对。

　　其实刚刚她自己也怔住了。像刚才那种程度的发火，她很久没有过了。那些尖锐的话语，她从没想过会从自己的嘴里冒出来。烦躁的火苗噌地窜上来，她根本无法控制。

　　“抱歉，刚刚是我不对。”终于，她深吸一口气，像在回忆什么不愿提起的事，“我没骗你，诺亚什么都没做，只是跟我说下雨了。”

　　沈灿愣住，“他为什么要说这种话？”

　　“没有为什么。”

　　空纸杯被轻易地捏扁，她把纸杯扔到地上，就像把后半句话重新咽进喉咙里。

　　因为她曾经对他说过，她讨厌下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