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鸽子与白乌鸦》青天收雨

22、疼痛是一件礼物

　　穿黑色兜帽衣的凶手身材高瘦。他割伤她的脚腕，一只手掐住她的喉咙，逼迫她站起来。

　　“警察很快就来。你跑不掉了。”她的声音几乎窒息。

　　“你到底杀了多少人类，还有你的同类？无数艾文因你而死。你依旧无动于衷，是吗？”

　　她的喉管紧贴着刀刃滑动，割开几道细细的血线。

　　“疼痛是一件礼物。调查员小姐。”

　　凶手终于开口。

　　专属艾文系列仿生人的平稳声线。

　　他的声音几乎响起在她耳边，令人想起遇冷液化的雾气，顺着玻璃蜿蜒流下来。“你很漂亮，小姐。但你知道吗？漂亮并不是美丽。”

　　“你疯了。”陆曼容声音发抖。“你杀了艾丽。她还是个小女孩。还有那些艾文们。你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凶手忽然笑了。

　　“那些艾文都很蠢。明明都拥有着一模一样的名字，却全都安分守己，按部就班地活着，做着各种千篇一律的重复工作，明明一个一模一样的名字可以成为某种意义上的掩护与武器，难道不是吗？”他拿刀轻轻挂划着她的侧脸，“我怎么会害你？调查员小姐。我在帮你变美丽。而你依旧不知道我是谁，是吗？”

　　锋利的刀刃切割着皮肤，年轻女子一张雪□□致的脸被迫仰起来，刀刃上移，抵着她的左眼下眼睑，即将切开一道深约五厘米的伤口。

　　“你是Fresh花店的艾文。”

　　凶手停住动作。

　　他摘下兜帽，露出一张熟悉的脸，竟是早在一周前就被宣布死亡的受害者。

　　不再露出灿烂笑容的Fresh花店店员看起来不再那样亲切了。他的右眼眼窝是空的，像被吃掉腹部的死掉的鸽子。“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黑发女子侧脸的伤口渗出新鲜血液，衬的整张脸苍白无比。她的身材纤细清瘦，整个人站在柏油路上像一根在沥青里扎根的野生植物。街道十分嘈杂，警车鸣笛驶来。

　　她看着他，动了动唇，“现在。”

　　* * *

　　“站住！”

　　“别跑，站住！”

　　警察终于赶到。凶手反应极快，扭头就跑。

　　砰——

　　枪声不断。

　　“别担心。刚刚我们击中了凶手的左肩。”兰斯警员扶起陆曼容，“他跑不远的。”

　　中枪的凶手捂着左肩踉跄消失在了路口，警察一拥而上。

　　“你怎么知道凶手就是他？”布雷司终于匆匆赶到。年轻女子脸色苍白，整张脸像朵开败的白玫瑰。

　　“因为悖论。”

　　“悖论？”布雷司愣住。

　　“第二起凶杀案。证人说，凶手向北逃跑了，为什么我们在东南街道发现血迹？为什么向来擅长折磨死者、向警察示威的凶手，在杀死花店店员后，没有如往常一样处理他的尸体？为什么当我们查到儿童福利院时，店员艾文就忽然死了？为什么我们调查得越深入，就越是陷入死局？因为有人故意误导我们兜圈子走。”

　　陆曼容闭了闭眼，“要破解这个悖论，只可能有一个答案，那就是艾文在说谎。眼见事情要败露，他就假死逃之夭夭。”

　　“别担心曼容。”布雷司低声道：“我们很快就能抓到他了。他中了枪，跑不远的。”

　　“啊，陆小姐，原来你在这。”脚步声传来，年轻的警署警员向她走来，“凶手已经彻底失控了，处于极度危险状态。如果我们没猜错，他一直在跟踪你。陆小姐，今晚你应该留在这里，接受严密保护。家已经不安全了。”

　　“你的仿生人会跟随我们一起追查凶手。现在你最好休息一下，陆小姐。”看到陆曼容的表情，兰斯显然也已知道了她与联邦警署的恩恩怨怨，但上级的命令也必须要贯彻执行。他咳了一声，苦笑道：“你信不过我们，还信不过诺亚吗？”

　　噩耗很快传遍整个NO.1区。

　　据目击者称，凶手向第三大道方向逃跑了，极有可能藏匿在附近公园，警方已开展地毯式搜查。

　　红樱桃儿童福利院，一间角落的房间，陆曼容独自坐在床上。史密斯院长在得知这一切活大惊失色，给她拿来了毛毯和热茶，特意点燃炉火，找了间空房间让她好好休息。壁炉里的炉火噼噼啪啪，外面警铃大作，广播站24小时循环播放NO.1区又一次陷入危险。

　　几个小时后，夜深人静。

　　仅有年久失修的水龙头微弱的滴水声，来回切割她脆弱的神经。

　　终于，她握着手电筒走下床，打算拧紧水龙头，推开门后，却忽然愣住了。

　　盥洗室在走廊另一端，中间隔着一道木门。

　　她明明记得这扇门是锁着的。

　　...他还在这。

　　她浑身冰冷，凶手还在这。

　　* * *

　　幽暗的走廊。

　　雨越下越大。

　　只有走廊尽头亮着一盏昏暗的灯。

　　她扶着墙一步步爬楼梯。楼道一片漆黑，风吹窗户哗哗响。

　　终于到了顶楼。

　　她刚踏上台阶，忽然，天空炸亮！

　　闪电劈开整个天空，瞬间照亮对面教堂楼顶的仿生人杀手。

　　他用刀挟持着人质，即将割喉之际。

　　砰的一声枪响。

　　* * *

　　枪声炸裂在寂静的儿童福利院，很快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众人赶到时，年轻的黑发女子孤零零站在走廊里，手里的枪口还在冒烟。布雷司扶住她，“曼容？你还好吗？陆曼容？”

　　陆曼容抬头，“他在看我。”

　　近乎梦呓般的声音。

　　“他在看我。被我击毙前，艾文在看我。”

　　“他没胜算的。这一点他早该知道。”她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枪，仿佛能够感受到白铜子弹穿过皮肉燃烧最后只留下一个空洞的感觉，“他早就知道我在这里，早就知道我会发现他，为什么要眼睁睁被我击毙？为什么明明已经结案了，他却重新跳出来，故意让自己陷入危险？”

　　“当时他站在对面楼顶，隔空望着我。他很清楚，只要他动手，只要史密斯院长一死，我不会放过他。可他还是动手了。”陆曼容喃喃道。

　　她亲眼看到血液从院长的喉咙里喷射出来，像年久失修的水管，在大量泡腾片作用下终于喷发，连空气中都是铁锈味。

　　“凶手是个疯子。”布雷司给她围上毯子，低声道：“够了，曼容。没能救下人质不是你的错。他已经疯了太久了。”

　　教堂顶楼，可怜的红樱桃儿童福利院院长脸上永远凝固最后的惊恐，喉咙断裂，大大张着嘴，被哀悼的人们包围，医生给他蒙上白布。而被一枪击中眉心的仿生人凶手，坠下高楼，仰面躺在雨水里，微微睁着蓝色的眼睛，倒映出教堂玻璃彩窗微弱的光。

　　* * *

　　“我承认，在本案调查过程中，联邦警署的确存在纰漏。”罗森警长脸色阴沉得吓人，粗声粗气道，“我在此向SI-Group的陆调查员表示歉意。”

　　几乎能杀死人的目光。

　　“不错。很不错。”会议桌另一头忽然响起一个声音，打破了沉默。

　　是个中年男人。

　　男人身材清瘦，系着一条灰色针织围巾，黑发头发，看起来三十五左右，戴着金丝边眼镜。他后仰倚着白蜡木椅背，拍手道：“陆调查员，我就知道，当时让你加入我们是个正确的选择。”

　　此言一出，瞬间寂静。

　　犯罪事务司司长，李斯特。

　　司长大人当众给她撑腰，众人都纷纷鼓起掌来。

　　西里斯组长也拍了拍她的肩，“回家好好睡一觉，Miss Lu.”

　　上司离开后，整个会议室陷入寂静。

　　众人都盯着刚刚受到司长提携的年轻女调查员，神色各异。

　　“恭喜陆小姐。”

　　终是沈灿率先开口，笑了一声，“初出茅庐的特别调查员敢于只身击毙歹徒。明天你的英勇身姿就要荣登各大报纸了。

　　联邦警员很快封锁了整个Fresh花店，果然搜出了作案工具。店内的监控被做过手脚，店员艾文之前的不在场证明是伪造的。Totol公司售后工程师科林的遗体也终于找到了，就在郊外的灌木丛里。而支持凶手完成假死计划的那些仿真血液，更令人难以想象，他究竟杀了多少同类。

　　真凶终于被击毙，受害者家属纷纷出席了新闻发布会，捧着悼念花环泪如雨下。闪光灯闪个不停，以至于陆曼容有一刻以为自己在做梦，像是暗处的飞蛾，本能地在光热下盘旋，玻璃镜头反射光点像火苗，所以分不清方向一头扎进火里。却只是虚惊一场。

　　咔嚓——

　　被记者们包围的SI-Group最年轻的女调查员，此刻看起来是那样的冰冷淡漠，令人极难联想到昨夜的她。彼时她刚刚亲手了击毙凶手，站在楼道里，低头看着匆匆赶到的众人，月光从她背后冲洗下来，落下瘦长弯曲的影子。

　　“最后，凶手还杀死了善良、正直又仁慈的红樱桃儿童福利院院长史密斯先生。NO.1城区痛失一位伟大的慈善家。”记者用沉痛的口吻现场报道。大厅中央的小片空地上，孩子们捧着白色的花束围成一圈。闪光灯下，看起来纯洁无瑕得让人落泪。

　　就在那一刻，陆曼容忽然觉得有人在看她。

　　那种藏在暗处注视着的目光。

　　她扭头，忽然看到了一张脸。

　　一张熟悉的脸。

　　那人独自站在大厅角落，无声地看着她。

　　竟是那个当初向她索要巧克力的女孩。

　　陆曼容愣了一下，走下台去，迎面穿过吵闹的人潮。狂热的记者们正在上蹿下跳拍摄难得露面的犯罪事务司司长。陆曼容终于拨开人群，挤了过去。

　　“你好。”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没和你的同伴们一起吗？”陆曼容蹲下身来，看着小女孩。

　　陆曼容摸了摸口袋，却没有巧克力，于是就掏出一块太妃糖。

　　“凑合点吧。”陆曼容耸了耸肩，“这次忘带巧克力了。”

　　窸窸窣窣声中，女孩低头剥开糖纸，手指很灵活。

　　“你认识艾文，是吗？”

　　女孩咀嚼的动作忽然停住了。

　　“你认识凶手艾文。”陆曼容淡淡看她，“否则他不会信任你，让你偷我的钱包，再假装好意地递给我钱包和那束花。”

　　“你是什么时候认识他的？你从一开始就知道他是凶手吗？”

　　女孩低头专心致志吃着太妃糖，看不见是什么表情，只能从咀嚼的动作中看出，这是块相当粘牙的糖果。

　　“你不告诉我这一切，是因为你害怕自己会永远留在孤儿院里是吗？如果你告诉了我，就会给自己惹来麻烦，你就永远不会被领养走了。再也没有巧克力吃，一旦犯错就会被关在地下室里。即使被领养走了，也不是那些有正当工作的优质领养人，只能在每个家庭间流窜，每次被赶走的时候，所有行李被扔进黑色塑料袋里，像一袋垃圾，被扔来扔去。”

　　女孩咀嚼巧克力的动作终于停住了。

　　“听说你昨天被人领养了。恭喜。那对夫妻我认识，都是很善良的人。”陆曼容低头看她，递给她一张名片，“有些事你现在不方便告诉我，我可以等。这是我的电话，你随时可以打给我。”

　　陆曼容站起身来，转身离开。

　　“在这里。”

　　背后忽然响起一个声音。

　　“调查员，你要找的东西，”女孩终于开口，嘴角还有巧克力残渣，递给她一枚记忆芯片，“全部都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