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鸽子与白乌鸦》青天收雨

21、宠爱是过错

　　“怎么？你家主人终于肯出来了？”

　　海豚酒吧。

　　李菲儿捧着一杯汽水，叼着吸管盯着银发少年，显然看热闹不嫌事大。

　　“可以啊你。我们想破脑袋用了各种办法都没能把她叫出来。你怎么做到的？”李菲儿眼巴巴看着诺亚。

　　“您好像很了解陆。”诺亚低头看她。

　　“我能不了解么？”李菲儿撇了撇嘴，“我们一年前就认识了。她刚来犯罪事务司的时候，还是我带她认识的大家。尽管她的逻辑思维能力很强，但对枪械简直一窍不通。当时西里斯可是扬言要把她开掉的，向司长抱怨怎么派了个刚毕业的学生来调查组，还是个不能持枪的女生。威尔，你见过吧？行动组的威尔。他当着所有人的面对陆曼容说，她别持枪算了，反正他也会保护她。”

　　“结果就在下次射击实训，她硬生生挤到了第一名。当时威尔的脸别提有多臭了。威尔对她很轻浮，这谁都看得出。”李菲儿吊着棒棒糖摇头，“她很固执，诺亚，你的主人是个很固执的女人。”

　　“不过也可以想象。毕竟她是在孤儿院长大的。母亲早年病逝，父亲是个赌鬼，赔光了所有积蓄，就把她扔到孤儿院了。十岁那年，终于被尚西研究院的陆明川教授领养。但很遗憾，陆教授三年前也去世了。陆教授是我见过最善良的人了，甚至给每一只做实验的昆虫都立纪念碑。”

　　“去世了？”诺亚冷静问道。

　　“是啊。三年前，她刚进入尚西研究院时，得罪了一群高年级学生，舞会上那群学生用葡萄酒泼她，你又不是不知道她的脾气，她当然瞒住了，可还是有人告诉了陆教授，他知道了这件事，赶去的路上不慎出了车祸。”李菲儿叹了口气。“就是这样。所以这么多年来，曼容始终认为，是自己害死的养父。”

　　李菲儿喝着葡萄冰汽水，忽然愣了一下。

　　“等等。你该不会什么都不知道吧。”李菲儿怀疑地看着他。“她从没跟你提过吗？”

　　“提过什么？”诺亚彬彬有礼道。

　　“噢，你懂的，家庭、爱好、人生，总之她的一切。”李菲儿看他的目光充满同情，“不过也对，你不是她的类型。”

　　“沈灿是吗？”

　　“是什么？”

　　“我的意思是，陆和沈调查员很熟吗？”仿生人少年显然换了一种措辞。

　　“这是个见仁见智的问题。我认为他们相当熟。”李菲儿含糊道，“但如果你去问陆曼容，她可能就会把一堆工作丢给你，堵住你的嘴。”

　　显然，这种迷幻的灯光与酒精容易让人失去判断力。以至于有几个醉醺醺的客人晃晃悠悠走过来，勾住诺亚肩膀。

　　“嗨，甜心。”

　　“你长得真漂亮。”女客人抚摸着银发少年的侧脸，那双浅灰色的瞳孔在蓝色灯光下有某种奇异色彩，像年幼的天使。

　　“见鬼。”直到其中一个女人看到他脖子上的银色颈圈，发出一声尖锐的咒骂，“现在酒吧都让仿生人进了？这家店的老板真见鬼。”

　　“不，你看他还戴着吊牌呢。”其中一人眯眼盯着他，显然注意到了与众不同的银色胸牌，“犯罪事务司的？”

　　“管他是哪里的。总之我对仿生人过敏。”前者骂骂咧咧转身，“老板呢？老板在哪？海豚酒吧已经这么堕落了吗？让这种劣质机器走来走去——”

　　“诺亚，我一直在找你。”

　　忽然响起一个清冷女声。

　　几人扭头看去。红蓝光束昏暗朦胧，光洒下来像一片深海。站在胡桃木地板上的年轻女子长着一张东方面孔，漆黑长发像瀑布，深灰色的西装外套笼罩住纤细的肩膀，黑色高跟鞋站在木地板上，像尖刺插进泥土。

　　尽管对于这个场合来说，已经算是相当保守的装束，却有种微妙的诱惑。

　　她向银发少年走来，声音冷淡，“我找了你很久。”

　　那群酒客看着她，有人大叫，“我在报纸上见过她。那个让仿生人查案的SI-Group。嘿，你们都没看过太阳日报吗？那个唯利是图的女人。”

　　那人看着她笑，“怎么，你是想带你的机器人回家吗？”

　　黑发女子终于抬眼。

　　“不好意思。”

　　出乎意料的，却并不是被激怒的表情。即使被如此语言冒犯，她竟然在微笑。

　　“不好意思。”她笑容柔软，“我不带我的仿生人，难不成要带你回家吗？”

　　那人一愣，继而大怒，刚要伸手拦住她，却被高跟鞋狠狠踩住脚，发出一声惨叫。

　　陆曼容拽着诺亚走出嘈杂酒吧，直到走到街对面，她才放开他的手，“有枪是件好事，诺亚。”

　　诺亚侧过脸来看她。

　　傍晚的日光回光返照般的刺眼。整个犯罪调查司唯一被授权配枪的女调查员站在傍晚的柏油路上。她的整张脸被模糊在光晕里，有某种不真实的感觉。而此时的她并不知道，自己的同事兼朋友已将她的过往通通告诉了一个仿生人。

　　缆车划过轨道发出沙哑声响，光芒透过玻璃窗洒落，有某种仿佛即将死去的美丽。她坐在夕阳的光里，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宁。

　　* * *

　　“欢迎。调查员小姐。”

　　见到她的到来，史密斯院长显然有些意外，“快，请坐。”

　　“那件事我已经听说了。凶手被击毙了是吗？”史密斯院长给她端来一杯茶，叹息道：“要我说，仿生人终究靠不住。还好多亏了你们，把那个该死的家伙枪毙了。要我说，枪毙还是太便宜他了，那么多条人命。还有那个可怜的花店仿生人，要我说，凶手是死了，这些损失谁来赔偿？”

　　整个儿童福利院被笼罩在落日的光芒里，从窗户看下去，是大片枯草地。

　　“傍晚的感觉很好是不是？到了春天会更好，茂盛的酸刺果灌木丛，还会有青草的清香，每年春天孩子们都会野餐。那时候如果你再来的话，会更漂亮。调查员小姐，那些酸刺果配杜松子酒，真是美味极了。”

　　金色的落日在天空西边，洒下刺眼明亮的光。

　　“爱丽丝是谁？”

　　史密斯院长正背对着她翻找书架，动作忽然停了。

　　“你很清楚我在说什么。爱丽丝是谁？”陆曼容走上前去，声音冷下来，“有关艾丽的事，显然有些事，您并没有告诉我们。”

　　“为什么当初艾丽做为一个仿生人，会被凶手盯上？我想这绝不是偶然。艾丽身上必然发生了一些事，让她与其他仿生人不同的事。您应该知道我在说什么。史密斯院长，如果您执意隐瞒，我不介意回总司申请搜查令。到时候，恐怕你我就不能再这样心平气和地对话了。”

　　陆曼容左手举着证件，右手摸向侧腰的枪套。

　　在她的注视中，院长终于转过身来。

　　落日的光从他背后冲洗下来，男人佝偻着背，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

　　“如果宠爱能被称为过错的话，那我想错的确在我。”他声音低了下去，“我简直把她宠坏了。”

　　“她想要什么我就给什么。她想要一个名字，我叫她爱丽丝。她不想穿统一仿生人制服，我就特意买了人类小女孩的裙子和鞋子给她穿。或许这也是她为什么这么任性的原因吧。”他闭上了眼睛，“如果不是我，如果她还穿着普通的仿生人制服，如果她不那么亲近人类，根本就不会被凶手盯上。”

　　史密斯院长露出痛苦的神色，满是皱纹的脸像个苍老的老人，睁开一双灰蒙蒙的眼睛。

　　“怪我。调查员小姐，这件事全怪我。”他低沉道，手指微微发抖：“我真的不该这样做的。所以，你看到了吗？永远也不要把机器当做人。”

　　* * *

　　离开儿童福利院的时候，恰好傍晚。

　　落日的光大片倾洒，草地闪烁橙色光点。

　　陆曼容站在大门口，不远处隐约传来孩子们嬉戏玩耍的声音，追逐奔跑着在枯黄的草地上，看起来那样天真无邪。

　　“主人。”

　　诺亚忽然开口，牵扯回她的思绪。

　　“犯罪事务司的人刚刚联系您，有关结案报告，说有一份证词需要史密斯院长提供。知道您今天恰好来儿童福利院，就想请您帮忙带回去。”

　　“知道了。”陆曼容深吸了口气，“你回去拿吧。我在这等你。”

　　“是。”银发少年点头，转身走了。

　　陆曼容独自站在空荡荡的草地上，看着整个儿童福利院，眼前的一切都是那么的温馨漂亮，和她童年的那些记忆完全相反。

　　“姐姐。”

　　身后忽然响起一个软软的声音。

　　陆曼容转身。

　　是个小女孩，看起来不超过十岁，穿着亚麻色布裙，浅棕色头发扎成两根麻花辫，一双圆圆的绿色眼睛。

　　“姐姐，你刚刚掉东西了。”女孩伸出双手。

　　“是吗？”陆曼容愣了一下，低头一看，果然是自己的钱包。

　　她摸了摸手袋，拉链是开着的，果然，钱包不见了。

　　“谢谢你。”陆曼容反应过来，掏出几张纸币，弯腰蹲下去，“去买巧克力吧。”

　　一听到巧克力，那女孩一双眼蹭地亮起光来，脆生生道：“谢谢姐姐！”

　　被那种富有煽动性的简单而又巨大的快乐打动了，陆曼容也微笑起来，刚站起身来，忽然又被叫住。

　　“姐姐，还有这个。也是你掉的。”

　　陆曼容低头，却见是一束纤细的花。

　　蓝色的花朵。

　　“您的钱包和花。这些都是刚刚有个哥哥让我交给你的。”女孩笑眯眯道:“这束花可真漂亮，这是什么花？”

　　女孩蹦蹦跳跳跑远了。

　　陆曼容看着花束浑身冰冷。

　　勿忘我。

　　蓝色勿忘我。

　　明明还没黑天，她却忽然感到一种极度的恐惧。她想离开这里，回家也好，回犯罪事务司也好，总之离开这里，远远地离开这里——

　　忽然，银光一闪！

　　刀直直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