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鸽子与白乌鸦》青天收雨

15、你好善良

　　“店员已经被押送警署了。案件有任何进展，我会第一时间通知您。”

　　“警官辛苦了。”

　　“客气了，调查员小姐。”年轻的警员认真点头，“听说您为了缉凶险些遇害，这次的凶手真是太狡猾了，我一定认真工作，尽早把凶手缉拿归案！”

　　“真可爱。小警察叫什么来着，哦对，兰斯警员。”李菲儿将奶糖方块丢进咖啡杯里，慨叹道：“年轻真好。”

　　显然这声音被当事人听见了。

　　初出茅庐的小警员绊了一下，耳朵发红。

　　看见陆曼容揶揄的表情，李菲儿恼羞成怒，去捂后者的嘴。

　　“笑什么笑？你根本不懂年轻的好。”李菲儿挥舞粉拳威胁道：“不对，陆曼容，你自己根本就是个黄毛丫头，怎么会懂我这种老阿姨的痛。我跟你可不一样。我呢，最喜欢年轻又干净的小帅哥，才不像你，被年长三岁的前男友劈腿。”

　　陆曼容眼看她越说越没边，也骂了一声，去堵她的嘴。

　　“干什么干什么？公众场合侵犯他人言论自由啊？”李菲儿大叫着跳起来，“你不懂那种处于成熟边缘的魅力，邻家弟弟类型多好啊。”

　　“一点都不好。我是谈恋爱还是照顾小朋友？”

　　李菲儿露出痛心疾首的表情。

　　“说真的，你不觉得诺亚很可爱吗？如果他不是机器，我准把他约出来喝咖啡。”李菲儿翻了个白眼，“算了，跟你说就是对牛弹琴。你该不会看上沈灿了吧？我承认，他很帅。但他一看就是那种前女友能组一个足球队的类型。哦对，他也刚好大你三岁——”

　　李菲儿话音未落，忽然尖叫。

　　“Jesus！是不是所有智能机器都一样？像我家仿生猫一样走路没有声音！”李菲儿抚摸胸口，“嘿，诺亚，不过你来得正好。我刚刚得知一个大消息，你的主人要走桃花运了——”

　　“滚。”陆曼容直接把李菲儿推了出去。

　　会议室里只剩她和诺亚。

　　浑身被雪白制服包裹，银发少年漂亮得不似活人。纤细脖颈上，电子颈圈严丝合缝，垂下一枚银色吊牌，上面刻着一串英文。

　　Manrong Lu.

　　她读出来才发现是自己的名字。

　　做戏做全套，Totol公司为了主打“智能管家只忠心耿耿服务您一人”的旗号而耍的把戏。

　　陆曼容忽然觉得无趣，松开了吊牌。

　　“我还以为我说的已经够清楚了。诺亚，你可以休假了。”她淡淡道：“你这么聪明，一定知道休假的意思。”

　　巨大的玻璃幕墙外，天空雾蒙蒙的，并不晴朗的天气，似乎随时都要下雪。

　　她的手指末端微微刺痛，这种湿冷天气带来的神经性副作用。她刚要下楼买一杯热可可，忽然被一双手握住。

　　“这是我根据人类体温调节的温度，33摄氏度果然是种温暖的温度。”诺亚把她的手放到自己胸前，“主人，需要再高点吗？”

　　少年的声音那样好听，像柔软的天鹅绒。

　　她条件反射抽出手。

　　“懂得享受假期也是一个优秀仿生人必备的素养。”停顿片刻，黑发女子露出一个极淡的笑，“Have a nice day.”

　　* * *

　　“你真不去酒吧？”

　　“得了吧，布雷司，你什么时候见过曼容去酒吧？”李菲儿摇头，“读书的时候她就巴不得每时每刻都泡在实验室里。这种低级消遣，还是我们这些老年人去吧。”

　　案件取得突破，警署全力追查科林的行踪，SI Group众人总算能喘口气了。

　　“我倒是想去。我忙着给西里斯写报告，哪有空去消遣？”陆曼容嗤啦撕掉一页纸，没好气道：“诺亚呢？你们怎么不找他？”

　　“谁？仿生人？你在开玩笑吗？带他去喝蓝莓味特调机油吗？”李菲儿叹息，“况且，我也不知道他在哪儿。话说回来，曼容，你刚刚到底都跟他说什么了？”

　　“走吧曼容，海豚酒吧新来了个吧台小哥。”李菲儿强行拽着她的胳膊，“我向你保证，绝对帅。”

　　陆曼容被他们推着走出去。

　　走在午后的大街，她也不由自主放松下来，正打算猫腰钻进计程车，忽然瞥见一抹熟悉身影。

　　大厦楼底的咖啡店里，没什么人，店员窝在柜台后面玩手机。黑衬衣青年独自坐在窗边。

　　陆曼容忽然停住脚步。

　　“又怎么了？”李菲儿坐在计程车里，对她怒目而视。

　　“我把死者的血检报告落在实验室了。”陆曼容摇头，“抱歉，你们先去，我马上就来。”

　　终于把大家打发走，陆曼容转身走进咖啡店。

　　坐在窗边的青年自始至终都没回头，听见声响反倒起身，拎起外套作势要走。

　　“两杯卡布奇诺。”黑发女子开口，“谢谢。”

　　“好嘞！”

　　伴随店员愉快的声音，青年终于侧过脸来。

　　他忽然笑了一声，也不知道在笑什么。

　　她最讨厌他这副表情。

　　“陆小姐。”沈灿似笑非笑，“你还真是善良。”

　　“什么善良？”

　　“故意照顾被团队排挤的落单同事，你好善良，我好感动。”沈灿毫不客气地接过咖啡，“我看起来真有那么可怜吗？”

　　陆曼容审视他片刻，吐出两字，“活该。”

　　沈灿笑容愈甚，“你应该改改你的善良。你的思维很敏锐，我不想你被这份善良拖累。”

　　“哦，是吗？我认为，你应该改改自以为是这个毛病。”陆曼容直视他的眼睛，“你为什么那么做？”

　　“什么？”沈灿撑着下巴歪头看她。

　　“为什么今天才拿出科林的名片？为什么你早就发现了，却一直藏在手里不告诉我们？”陆曼容冷冷道：“我们是同事，你有任何发现，应该共享。如果不是其他人的信息共享，你根本查不到现在。”

　　片刻寂静。

　　沈灿眯眼看她，终于笑了一下。

　　“知道吗，陆小姐。”他叹了口气，“你很爱多管闲事。我的工作要怎么做，我要去见谁，和你有关系吗？你该不会真的天真到以为，只要你说的够多，我就真会听你的吧？”

　　陆曼容被他一噎，半天没说出话来。

　　继而，一种愤怒油然而生。她想直接揪住他的领带，看他还能怎么拽。

　　青年嘴上功夫了得，尤擅冷嘲热讽。若是别人，没准还真就被他打发走了。但陆曼容不是那种人。

　　直到很多年后，她才觉得或许自己当初不该这样做的，有些事注定不该刨根问底，不仅不会带来满足感，还会扯出一连串谜团。物极必反，什么东西太过了都不好，无论是好奇，还是别的什么。

　　不过这又是后话了。

　　“你在说谎。”

　　“什么？”

　　“你在说谎，沈灿。那张名片，不可能是你在苏珊家找到的。我每天都搜查一遍她的公寓，根本没有看到那张名片。”

　　“是吗？那可能只是因为你运气不好，陆小姐。”他眯眼看她，“找东西这种事要看运气的，有时候，你越是用心，越是找不到。”

　　“谢谢你的咖啡。”他放下杯子，起身拎起外套，“但我还有约会，陆小姐，那就恕我先失陪了。”

　　就在他推开咖啡店门时，身后忽然响起女子的声音。

　　“和谁？太阳日报社的安妮吗？”

　　他终于停下脚步。

　　日光从青年背后冲洗下来，看不清是什么表情。

　　“你一直和太阳日报社的女记者暗中联系，她用耸人听闻的大标题报道案件时，所得利润也都有你一份吧，五五还是三七？”陆曼容冷冷道：“沈，你早就知道凶手可能是仿生人，但你一直没说。你是怕被别人抢了功劳，还是妄图拿这个收买西里斯？”

　　“抱歉，陆小姐。”沈灿忽然笑了，“我为我之前对你做过的评价道歉。确实是我低估你了。”

　　“不过我建议你，与其费心思分析我的动机，不如揣测上司的心意。”他弹了弹烟灰，不紧不慢道：“你把自己逼得太紧了。”

　　“什么？”她眯眼看他。

　　“身为SI-Group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女调查员，尚西研究院已故教授陆明川的养女，以最优秀成绩毕业的社会行为学学生，你从小就是大家眼中的佼佼者。”沈灿侧过脸来，“但事与愿违，尽管参与破获多起案件，却并不被大家信任，甚至各种风言风语四起。在接连三位受害者之后，你发誓无论如何也要抓住凶手。这种心态，我能理解，却不赞同。”

　　在她的注视中，沈灿推开咖啡店门，室外的空气很寒冷，明亮的玻璃门瞬间铺满水雾，把一切都变得模糊。

　　就在青年即将消失在雾气中时，忽然，空中飞来一个小盒子。陆曼容条件反射地抓住，低头一看，却是一盒创可贴。

　　“你的脚踝最好止下血。”她所痛恨的黑衬衣青年懒洋洋嗓音最后一次响起，“别装了，我早就看出来了。在Totol专卖店按倒店员的时候，你就被划伤了。如果没记错的话，应该是三天前值班保安不小心打碎的茶杯。整个店都被清扫过了，只剩桌子底的那个碎瓷片，百分之一的概率，都能被你踩到，你运气确实不怎么样。”

　　* * *

　　酒吧里，声音嘈杂。

　　李菲儿拿吸管戳她：“你到底怎么了？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没什么。“陆曼容摇了摇头，片刻后又开口，“对沈灿，你了解多少？”

　　“沈灿？”李菲儿愣了一下，撇嘴，“我知道的都跟你说了。别的我也不清楚。他那种人神神秘秘的，手脏得很，你问我我问谁？”

　　“我不是说那些，我指的是……算了。菲儿，你不是可以查到九大城区的数据库吗？”陆曼容鬼使神差道：“他之前在尚西研究院上课的时候，犯罪心理学那门课的分数是多少？”

　　“什么？”李菲儿愣住，忽然嗤笑，“你在开玩笑吗？谁都知道那家伙根本就没念过大学。你该不会被他骗了吧？”

　　“慢着，你问他做什么？”李菲儿眯眼看她，露出夸张的笑容，“曼容，你还说你对他不感兴趣？不感兴趣你会四处打听他——”

　　陆曼容皱眉打断她，“我只是在想，他到底怎么找到科林的名片的。”

　　“Stop，曼容，下班时间禁止工作。”得到最无趣的答案，李菲儿翻了个白眼，端着鸡尾酒跳下吧台，指着不远处的人群，语重心长道：“曼容，你单身真是有理由的。那边有个男人一直盯着你看，你难道没有察觉吗？”

　　“什么男人？”

　　李菲儿看她的目光活似医生打量无可救药的病人，同情道：“朽木不可雕也。”

　　推开酒吧门，陆曼容深吸一口气。

　　新鲜的空气灌进肺里。

　　冬季的天空虽然冷，却拥有其他季节所不具备的清气，那种澄澈到干涸的清冷，灰蒙蒙的天空开始下起小雪。

　　警署正在全力追捕科林。

　　只要抓到科林，所有谜团就会迎刃而解。

　　走下地铁，她踩着雪地走回家，掏出钥匙，拧开门。

　　公寓内很安静。

　　“诺亚？”

　　他一定是在睡觉，她想。连日的超负荷运转，就连仿生人也需要充电休息。

　　很久没有吃过一顿正式餐，她忽然有点饥饿。哼着歌打开冰箱门。蔬菜和奶油，刚刚只够一盘沙拉。她洗干净生菜，擦了擦手，抓起雨伞出门，打算再买点鸡胸肉。

　　雪越下越大了。

　　扑簌扑簌落在伞上，发出细密声响。

　　忽然一声鸟鸣。

　　乌鸦飞下松树。

　　被灌木丛围起的一小片雪地上，蓝色液体流淌开来。

　　银发少年安静地蜷缩在雪地上，胸口插着一把尖刀，仿佛已经死去多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