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鸽子与白乌鸦》青天收雨

14、发酵的保护欲

　　会议结束了，众人却都顶着黑眼圈留在办公室里，聆听上司的谆谆教诲。

　　“要不是我特意请来托克教授，你们这帮呆头鹅打算耗到什么时候？到时候等第一百个受害者出来，大家一起散伙！”西里斯拍桌怒吼。

　　“抱歉，组长！”众人纷纷低头。

　　SI-Group组长西里斯向来对下属要求严格，稍有差池，责骂是家常便饭。但如果是真正熟悉他作风的人，就会看出，其实这次他并没有很生气。

　　如果他真生气了，早就扣光下属工资了，但这次却只是抱着双臂训人，雷声大雨点小。

　　“我说的话你们都听到了吗！行了行了，还不快去调查案情。你们都向沈调查员学学，人家不愧是总司调来的人，解决问题就是厉害。这几次案情取得重大突破，都有他的功劳。你们这么多人，都比不过他一个半路出家的，你们应该感到羞愧。知道吗？羞愧！”

　　西里斯带着沈灿昂首阔步地走了，只剩下面面相觑的众人。

　　“不是吧？”李菲儿咂舌，“他今天怎么了？吃错药了？”

　　陆曼容也愣住了。

　　确实奇怪。

　　西里斯向来爱憎分明。对空降来的劣迹斑斑的调查员沈灿，更不可能有什么好态度，毕竟一个不慎就可能把他的饭碗抢了。

　　按西里斯的脾气，不直接赶走他都能说是最后的温柔了。但他非但没赶人，反而当着众人的面大张旗鼓地褒奖，这是什么操作？

　　“他肯定耍了什么花招。”布雷司咬牙切齿道。

　　“不会吧？”李菲儿咂舌。

　　“绝对是。不信的话可以打赌。”布雷司黑着脸道:“耍花招搞定上司，对沈灿来说，肯定不是一两次了。否则总司的人那么多，为什么偏偏是他空降特别调查组？他就是个人品卑劣的惯犯，一向如此。”

　　“请问有什么事我可以帮忙吗？”

　　几人扭过头去，却见银发少年站在原地，一张清秀俊美的脸没有任何情绪，与周围人类明争暗斗的气氛完全格格不入。

　　“你不说我都忘了。我确实有事要问你。”陆曼容顿了一下，“诺亚，你为什么要瞒着我私自联系托克教授？”

　　“不是私自。是在西里斯组长默许下的。”

　　陆曼容叹气，“你在企图利用因果倒置的逻辑来钻空子，诺亚。如果我再问你，你是先联系的托克，还是先向西里斯请示的，你又要怎么回答？”

　　“我先联系的托克教授。”没有任何犹豫，被植入禁止说谎程序的仿生人动了动喉结，开口道：“给您添麻烦了，抱歉。”

　　寂静片刻。

　　“我没有指责你。为什么道歉？你以后可以不这么替我考虑的。这次你能把托克请来，肯定没少受他刁难吧。”陆曼容忽然撇嘴，伸手挑起诺亚的下巴，少年俊美的脸触感良好，像冷掉的柔软面团，可爱却不可口。她饶有兴致地揉了一会，“你可以给自己放个假，诺亚。”

　　“放假？”仿生人显然没有反应过来，就连声音都因为脸颊被揉捏产生了细微变形。

　　“对，放假。逛公园也好，在家躺着也好，充电也好，晒太阳也好。”她又捏了捏他的脸，“总之，不要想我。”

　　布雷司在旁边故意咳了两声，银匙碰撞咖啡杯铛铛响。

　　* * *

　　第三大道商业区。

　　日光灿烂明媚，只有道路两旁光秃秃的梧桐树，提醒着这并不是夏天。

　　Totol专卖店的店员正哼着歌擦玻璃。

　　正当他擦到第三面玻璃的时候，门被推开，悦耳的风铃再度响起，“上午好，小姐，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

　　声音戛然而止。

　　“啊，陆小姐，您买过我们公司的产品是不是？怎么样？用户体验是不是很棒？现在市面上的智能仿生人，我敢说只有我们Totol掌握核心科技。”店员眉飞色舞，“这样，下次您介绍朋友来，算您八折——”

　　“这人，你认识吗？”

　　黑发女子忽然举起一张名片，科林·托马斯——仿生人售后工程师。

　　店员的笑容忽然凝固在脸上。

　　“我在问你话。说话。”陆曼容加重语气，店员却扭头就跑。

　　“站住！”黑发女子清瘦的身躯爆发出了令人难以想象的力量，像一只兽类，从腰间掏出两把枪，把他狠狠按倒在地。

　　“别开枪！我说，我都说！”店员脸色煞白，连连求饶，“科林那小子前几天刚辞职了，说自己得了一大笔钱。那家伙向来不靠谱，我还以为他又犯事了。调查员小姐，你就跟我直说吧，他到底犯什么事了？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我和他只是同事关系！”

　　黑发女子低头看他，眼瞳冰冷。

　　“只是同事，你就对他这么了解？”

　　“冤枉啊小姐！”店员面色扭曲。

　　整个商业区都被封锁了。冬季的清晨，街道漂浮白色的雾气。陆曼容留在商店里，戴着手铐的店员也被迫安静下来。

　　“你认为是谋财？”

　　陆曼容蓦地扭头。

　　“沈灿？你没走？”

　　“陆调查员都没走，我怎么敢走？”黑衬衣青年倚在墙上，叼着一根烟，咧嘴笑了，”所以，你认为凶手是科林，动机是谋财？”

　　陆曼容冷冷道:“不排除这种结果。”

　　确实，女主人惨死的前一天，刚刚登门拜访修理机器的售后工程师就消失了。案发现场被洗劫一空，而科林失踪前就大张旗鼓炫耀自己即将发财。这一切未免也太巧了。

　　“你好像松了口气，陆小姐。”

　　陆曼容愣了一下，“什么？”

　　“我说，你好像松了口气。”沈灿耐心重复道:“看得出这些天你一直在担心，杀人凶手就是仿生人。”

　　“还是说，你对诺亚的保护欲已经开始发酵成其他情绪了。”沈灿若有所思道:“我早就知道会是这种结果，但没想到这么快。”

　　陆曼容手指抽动，就要去摸枪。

　　“喂，惹得这么漂亮的调查员小姐生气，你就老实交代吧。”沈灿却懒洋洋打了个呵欠，朝戴着手铐蹲在地上的店员走过去。

　　“交代什么？我没杀人！”店员大声咒骂道:“我是冤枉的，你们不是大名鼎鼎的SI-Group吗？你们简直在丢整个NO.1的脸——”

　　“别吵。”

　　砰——

　　黑衬衣青年忽然抓起他的头发，狠狠抵到墙上。

　　青年整个人弯下腰来，一脚踩住他的腿，另一只手扯住他的领带，在手腕绕了三圈，瘫坐在地的店员被迫仰起脸来。

　　平心而论，青年没做什么出格举动，一双桃花眼甚至笑眯眯，但那一瞬爆发出来的压迫感令人窒息。

　　“你明明知道苏珊太太在你们店买过仿生人，也知道她在你们店修理过仿生人，你为什么隐瞒？”沈灿拍了拍店员的脸，和颜悦色道：“说话。”

　　“是……是的。”店员喉咙抽搐，“那女人确实在我们店买过仿生人。”

　　沈灿笑容愈甚，“那就是说你之前在说谎喽？”

　　“等等——”

　　沈灿还要说什么，却被站在一旁的黑发女子打断。

　　“那天我来买仿生人，你对我说，专卖店收到一封表扬信，其实根本不是这样吧。”她低头看向店员，“那的确是一封信，是一个刚刚离开的女顾客留下的。因为家里的仿生人坏了，她愤怒跑来专卖店投诉，顺便买点蔬菜。”

　　“她不是别人，正是苏珊·琼斯。那封信不是什么表扬信，而是投诉信。”陆曼容死死盯着瘫坐在地的店员，“所有受害者死前都曾来过Totol专卖店，凶手把这里变成挑选受害者的乐园。你为了向我推销，你骗了我。”

　　原来就是在那一天，苏珊被凶手盯上的。

　　而彼时的陆曼容毫无察觉，甚至可能和凶手擦肩而过。

　　“小姐请冷静！”店员显然已经吓惨了，“这不能怪我！明明是那女人自己的问题！说什么‘孩子玩耍时不小心把仿生人胳膊扯下来了’，小姐你听听，这完全是她自己的问题！怎么可能是Totol仿生人的质量问题？碰上她那种胡搅蛮缠的人，换做是你，也会和我做一样的事，难道不是吗？”

　　“胳膊被扯下来？”

　　“是的陆小姐。仿生人被送来的时候已经坏的没办法修复了，只能送到垃圾站销毁。经过检测，仿生人肢体严重损伤，右眼球软组织断裂，仿生血液失去79％，身体机能严重受损，无法修复，就这种程度还投诉我们Totol公司的售后工程师，这种情况换做是你，你会怎么办？”

　　警察很快赶到，店员声泪俱下的控诉被淹没在警灯鸣笛中。

　　“唔。”寂静良久，布雷司摸了摸下巴，“至少有了作案动机。”

　　“……”

　　陆曼容深吸一口气:“因为被投诉，所以深夜持刀捅了顾客67刀，并在之后忽然恨上所有女性，变成反社会变态逢人捅67刀，你在搞笑吗？”

　　但不管怎样，目前唯一嫌疑人都是科林，既然已经确定嫌犯，接下来只要抓人就可以了。

　　久久停滞的案件终于有了新的转机，众人备受鼓舞。

　　“孩子玩耍时不小心弄断仿生人一条胳膊？”沈灿啧了一声，“其实吧，我个人并不认为五岁的幼童有那么大的力气——”

　　“不可能。”布雷司斩钉截铁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这不可能。”

　　“哪个不可能？”沈灿皮笑肉不笑：“是苏珊太太不可能涉嫌虐待仿生人，还是说即使仿生人遭遇虐待也不可能产生报复心理？”

　　瞬间寂静。

　　“够了，沈灿，你想说什么直说便是。那你想怎么查？我们都听你的。”布雷司冷冷道：“仿生人已经被统一销毁了，仅剩一堆废铜烂铁。你难道要审问垃圾场里的一堆零件吗？”

　　“打扰下，帅哥们。苏珊家的防生人编号是什么？”李菲儿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哦稍等，我在机器管理局的数据库里找到了。噢，确实已经被销毁了。”

　　布雷司露出“你看我就说吧”的表情，挑衅地看向沈灿。

　　“是什么型号？”陆曼容忽然道。

　　“我看看，哦，是Totol出品的智能管家系列仿生人！”

　　瞬间寂静。

　　在场众人都看向诺亚。

　　银发少年始终安静站在众人身后，浅灰色的瞳孔没有任何情绪，明明是温顺的笑容，却又感觉是漠然的，像隔着一层玻璃。

　　“等等，是被诺亚淘汰的上一代。”李菲儿补充道:“代号艾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