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苍崖》》江*寒

21、第21章沉吟为谁故

　　２１　　沉吟为谁故

　　星尊的神府山是幻苍崖北边最近的一座山峰，壁立万仞，凄清幽险。
　　众人正要起程前往，忽听满院怒叱，未几，一个圆球似的两尺高的东西在园林中一窜，凭空飞扑过来，窜上冥倾鸿的肩：“主人，总算找到你了。”
　　冥倾鸿挥手斥退追捕而来的园丁和侍卫们，冷笑道：“你来做什么？”
　　　　“主人，你好像不欢迎我来报到啊。你们要去哪里玩？我给雪儿小姐当座骑好不好？”
　　众人正为玉冰雪不会武功，无法一起施展蹑云诀而发愁，闻言无不赞成。
　　玉冰雪被它的丑样子吓坏，迟疑着躲到冥倾鸿身后。小怪物赶紧恢复成瘴魅的样子，伸展开双翼，但它的原形不但丑而且凶，也好看不到哪里去。
　　冥倾鸿道：“雪儿，你不要怕。我在一边看着你，没事的。”
　　　 玉冰雪不忍拂了众人之兴，颤颤兢兢坐上小怪物的背，小怪物边飞边提醒：“我天生怕痒，千万别摸我的双翼，否则后果自负。”
　　“嗯。”
　　　　小怪特卖弄着飞翔技巧，吓得玉冰雪花容失色，冥倾鸿在它脑袋上狠敲一记：“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开玩笑的，你老实一点。”
　　　　“好，好。”小怪物疼得呲牙列嘴：“主人，你的风烟宫名字还不错，可里边除了松竹梅就没有什么好看的东西，简直太寒酸了，要不是还有一个点缀花木的暖玉轩，根本就一点看头也没有。你干嘛不好好布置一下啊？”
　　　　“我对那些不感兴趣。你废话少说！”
　　　　“主人，圣君举办的宴会好热闹啊，你竟然不参加，太可惜了。”
　　　　“有没有在宴会上捣乱？有的话，现在你就去死。”
　　　　“没有，绝对没有。我可以对天发誓。”就知道你会说这句话，小怪物心虚地吐吐舌头。其实它就是因为胡闹引起噪乱，怕给人当场诛杀，才慌不迭地逃出来找冥倾鸿的。　　一道清蓝光芒直透天际，明月的颜色都给染上一层淡蓝。
　　清蓝光芒，就是拈星池池水荡漾所映照成的，玉冰雪出神的眺望遥远的神府山巅，恍惚间，冥倾鸿已抱住她飞身而下，落在盘山而上的石阶上。
　　星尊职位尊高，他们想去拈星池，就必须先拜见一番星尊。
　　千级石阶走过，高大的青石建筑耸立眼前。
　　宫殿口，立着四名小童，小童的中间，是一名银蓝长袍的老者，鹤发童颜，冷肃高远，山风狂烈，衣袍飞舞，星月光芒下有如神祗似的，让人油然生起敬畏之心。他，就是神相星尊。
　　众人上前见了礼，随老人入内。
　　玉冰雪四下打量，暗暗称奇，这星尊宫殿恢宏壮严，但是几乎很少见到花草，只有大块条石，众人仿佛行走在巨深的几何体中，心里十分空静压抑。
　　小怪物道：“星尊老人家，若比寒伧，我的主人输给你了。真搞不懂，你们干嘛这么节约，都不知道布置得好看一点让人产生点玩兴。”
　　　　星尊道：“姹紫嫣红乱人耳目，金碧辉煌堕人心志。我要调教好弟子，就必须给他们安排最清静的环境。”
　　　　玉冰雪道：“星尊爷爷，谢谢你的花。”
　　　　星尊眼中显出一分不易察觉的悲悯，注视她一会，道：“你喜欢就好。”
　　　　众人进入客厅品荼，由于星尊地位尊崇，众人颇感拘谨，言谈甚不相投，坐得片刻，便向他道明来意，直奔山巅拈星池。
　　星尊目送他们离去的身影，微微一叹。
　　时值盛夏，山顶上却凉气逼人，冥倾鸿将长袍裹在玉冰雪身上，旁边的楚清秋一直沉默，一直避开视线，不去看他和雪儿。
　　既然冥倾鸿如此在乎她，她也那么依恋冥倾鸿，他应该去探求真相么？他想压制心中那股情愫，可是要淡忘一个人，竟是这样困难，玉冰雪三个字在他心中如沸如煎，无时或忘。
　　众人来到拈星池畔，数丈方圆的池水，在月光下闪动着清蓝光波，一颗颗星光在池中若隐若现。
　　玉冰雪抬头望天，夜空星稀月淡，池中却有不下亿计的星辰之光，可见池水真的可以收集宇宙众星的光华，拈星卜情缘的传说定然不虚。
　　她跪在池边，虔诚地祈祷之后，待要伸手掬起一枚星光，却意识到背后众人的目光都投注在她身上，气氛异常的紧张，她忽然有些不安。
　　难道，大家都不希望她这么做？她执意如此，是不是会伤了众人的感情？
　　没有片刻安分的小怪物也被这不寻常的气氛吓得不敢再东窜西跳。
　　楚清秋忽然开口：“份在人为，拈星问前缘的传说其实不必当真。”
　　　　玉冰雪凝视着他，迟疑不决。
　　冥倾鸿道：“如果真的无缘，我宁愿化作一阵清雾随风飘散，也不去相信拈星的说法。”
　　　　众人无不脸色骤变。对着拈星池说出这样不祥的话，只怕真会一语成缄。
　　“倾鸿哥哥……”玉冰雪莫名的心惊肉跳，从池边起来，扑到冥倾鸿怀中，低声哭泣起来：“我不算就是了……”
　　　　翼沧鹗看了看冥倾鸿，叹道：“当年誓约，莫要忘了。”
　　　　展、翼、游、湘、冥五人十一岁那年曾击掌盟誓，有生之年，各守一方疆土，不管发生任何变故，都当以国事为重。湘铁鹞早亡，他的誓言就不说了，展、翼、游三人十八年来坚守边庭，虽然各有不堪回首的悲辛往事，但始终不忘旧约，以天下为重。惟独帝都的冥倾鸿，太过感情用事，一再让人担忧和失望。
　　“二哥请放心，我不会忘记。”
　　　　众人往山下走去，翼沧鹗望望将要沉没的星月：“五弟，我们几个战死边关事小，幻苍犹可择选出新一批少年英才接替守疆之任，你却不同。大公子没有子嗣，你至今也尚未完婚，将来幻苍政务，你必须得挑起来，才能保证幻苍政局安稳。”
　　　　“我明白。”
　　　　“还有，”翼沧鹗沉吟着斟酌用词：“东君日渐衰老，与他痛失子女不无关系。若抽得开身，你最好去他府上坐坐。他当年与圣君情同手足，护君平叛功勋盖世，算是幻苍第一死忠老臣，这么多年了，他手握最高兵权，却从来不曾倨功自傲，更不曾结党营私，是我们幻苍最值得崇尚的栋梁贤臣，也是惟一敢与、可与武相相抗衡的实权老臣。有他在，幻苍才不会被那帮奸贼谋权误国。你凡事三思，切莫寒了英雄之心。”
　　　　冥倾鸿口中答应，心中却丝毫没有去东君府上的意思。一想起与湘铁鹞及其妹妹湘灵儿有关的事，他就愧疚不已，他实在没勇气去面对东君。
　　“翼……”玉冰雪想叫翼叔叔，但马上想起他与冥倾鸿其实是兄弟，只不过隔了一个轮回而已，于是改口：“二哥哥，我可以去东君府上么？”
　　　　翼沧鹗有些惊讶地打量她一会，这时才真正注意起这个眼神极其清澈，气质略带忧郁的少女，的确有一股令人忍不住想怜爱呵护的风韵。难怪冥倾鸿会发疯似的爱她，虽然恼她间接误国，可是依旧对她生出几分好感，再说冥倾鸿的所作所为，本是他自己的事，是非对错都不该算到这少女头上，这么一想，他不禁一笑：“当然可以。”
　　　　冥倾鸿问：“不知二哥和三哥可以停留几天？”
　　　　翼沧鹗叹道：“把酒观剑年少事，今宵一别无后期。明天我们就该启程了，但愿各自珍重，不忘旧誓。”
　　　　生怕胡言乱语再败游兴的游惊鹏道：“二哥你就不会吟一句开心点的诗句么？今生见不到有什么关紧？来世我们再做兄弟，再痛痛快快的玩上十年二十年。”
　　　　玉冰雪提议道：“不如，我们在山顶观看日出，做个留念可好？”
　　　　观赏日出？
　　众人一齐顿住步伐，气氛再度僵滞下来。
　　玉冰雪明显感受到冥倾鸿揽着她的手为之一抖，不由心生怯意：“倾鸿哥哥，我说错话了，是吗？”
　　　　正兴致大发翻跟头自耍的小怪物哼哼道：“在幻苍看日出，亏你想得到。弱智啊弱智！”
　　　　“为什么不可以？”
　　冥倾鸿情知有些事已瞒不住她，只得道：“在我们幻苍是永远看不到日出的。” 　　“为什么？”
　　　　“你可知道天帝有三个最倚重的儿子，分别掌管日月星的运转么？三界众生，无不臣服在天帝长子太阳神旭辉的权威下。我们幻苍，本也是正常人类，是旭辉的儿女，远在大陆的西部，生活虽然贫苦，却也可以艰难求存。两千多年前，六国争雄，东陆各国为扩充军备，增强国库实力，纷纷将魔爪探向幻苍。因为幻苍地理位置虽然偏远恶劣，粮食作物总是难以成长，可是宝山矿藏奇多，还有数不尽的珍稀生物。从那之后，七八百年时间里，幻苍一再遭受东土各国屠掠洗劫，用白骨如山、哀鸿遍野来形容绝不为过。终于有一位幻苍少主不堪世代饱尝亡国之辱，与一众死士及老臣盟誓，决定把幻苍的命运交给暗夜魔帝，以获得强大的力量，驱逐外敌。万魔之祖的暗夜魔帝赐予我们几万里乌黑魔云，和数以亿计的魔鸟幽冥鸦，守护在幻苍天空，不让一缕阳光透下。因为这样，我们幻苍终于强大起来，获得独立，可是我们幻苍的子民，从此世世代代都只能生活在暗夜中，忌见阳光。除非功力奇高者，可在外界稍作逗留，普通人见了阳光只有死亡。”
　　　　“难怪这两天夜晚过去，天空反而更加漆黑，我还以为是天气阴沉起来，原来是不能有阳光的缘故。”玉冰雪正说着，星月已经沉没，天地陷入黑暗中，只有幻苍崖和琳琅山等几处主要山峰由珠光晕染出绮丽华彩，略略打破幻苍一望无际的黑暗。她问道：“这样的环境让人压抑，倾鸿哥哥，可以恢复到从前么？”
　　　　“不可能。我们幻苍地贫人寡，要守住我们的土地，拥有我们独立的政权，就绝不能背叛暗夜魔帝。”
　　　　一直沉默的楚清秋不由一叹。若不是亲耳听到幻苍沉沧于暗夜的缘由，他可能一直都和东土人类一样，相信一千多年的谣传，认为幻苍本来就是邪恶黑暗的，而绝对想象不到这是被一直讨伐他们的东土人类逼到这步田地。
　　小怪物笑道：“哈！我还以为幻苍有多拽呢，原来是世上最衰的地方，过着不见天日的生活却无能为力。”
　　　　冥倾鸿冷笑一声：“总有一天，我们幻苍会统一天下，将黑暗笼罩所有的陆地，唤醒被天界囚禁到地底之渊的暗夜魔帝。到那个时候，就再也没有任何势力可以撼动幻苍一根毛发。”
　　　　他的话让翼、游二人热血沸腾，却让楚、玉二人打个寒噤。倘若真有那么一天，也许真是幻苍之福，却必将是东土人类的末日。
　　楚玉二人同情幻苍人类的和境，但真要以其他人类的毁灭为代价，他们却是难以接受的。
　　察觉到她的惊恐，冥倾鸿道：“雪儿，你不用怕。我们也不一定非要杀尽东土贱民，只要他们臣服，愿意成为暗夜一族，我们自然会给他们一条生路。”
　　　　“可是，他们会喜欢永恒的黑暗么？难道幻苍人类就没有向往过阳光下的世界？” 　　“既然我们已经永远失去光明，又何苦去向往阳光？东土人类将我们逼处暗夜，何曾问过我们喜不喜欢？不但不问，还一直不曾停止对幻苍的侵略。这些罪魁祸首们若不肯自食恶果，那就让他们统统灭亡。”冥倾鸿说到这里，浑身都是腾腾杀气。
　　一颗泪珠忽然淌在他手背上，他猛地一惊，看她潸然的样子，竟无法再说下去。　　玉冰雪偷偷拭去泪水，想强颜一笑，结果却是黛眉深敛，忧虑万分地望向黑暗中模模糊糊的座座山峰。
　　世界真的会陷入万劫不复的永恒黑暗中么？
　　她悄悄看了一眼楚清秋，不期然想起离尘山缥缈如仙的环境，那里，才是适宜人类生活的地方。
　　她喜欢阳光下明媚的世界，她希望每一个人都生活在光明中，可是倾鸿哥哥的想法，站在他们自己的立场上，也并没有错。幻苍不是被消灭，就是成为消灭者。
　　她该说些什么？她该做些什么？
　　下山的途中，她再也无法静下心来去听众人的谈活，只管默默地沉吟着。 　　１１月３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