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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十四,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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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天还是在徐长卿身边留了下来,而徐长卿也的确再不提叫景天离开的事情。后来两人便从蜀山下去,在山脚下的唐家堡找了客栈住下。
彼时徐长卿的伤势虽有起色,却始终好不完全,就那么半吊不吊的,留着个病根,时不时咳几声,少有不见血的。景天见他这病病歪歪的模样,本不想叫他外出,无奈徐长卿每日里都执意要出去,不逛到夜色降临就断不肯回去歇息,景天也只好随他。
谁拦得住徐长卿呢?
景天有时便觉得,承继了紫萱姐内丹的这一个徐大哥,好似连着性子也跟她重合了起来,神神秘秘地叫人看不清楚。
或者目前唯一的安慰,便是徐长卿不再跟以前那般冷着张面孔,总算是有了感觉,有了表情。只是他在伤重离别的最后几日才突地回复感觉,老天爷的这个安排,却叫景天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了,但每次看见徐长卿突地滞住了动作,僵在那里皱眉的时候,景天竟都宁愿他还跟以前一样不痛不痒。
“有得必有失,小天,这样也好,”反倒是徐长卿自己并不在意,淡淡笑道,“不痛,又怎么记得住我曾经是个凡人。”
“那徐大哥,你可后悔了?”景天叹气。
“事已如此,悔有何用?倒不如心平气和接受。”
徐长卿似乎总对这一切看得很开,也许修仙者的心性就该如此。
然而,若真是看得开,为何还要回来蜀山附近?为何还想记着曾是凡人?
景天细一想便知徐长卿那话只是说来安慰他的,却并不戳破,只是陪着他演这一场戏,整日里跟他一起无所事事,好似他们真是十几岁的意气少年,总有许多时间可以挥霍。
可是,日子却不等他们,终是那么去了。
第八日的夜里,景天吹熄了灯火,却并不睡,只坐在床前,好似在想事儿,其实头脑里空空荡荡,根本什么都没有。
“小天,”良久,他身后传来徐长卿淡淡的声音,“明日,我不想出去了。”
景天这才有了些反应,眨眨眼,木然地在他身旁躺下,却还是没有睡意,依旧是空白着脑袋,傻傻在那儿发呆。
“小天,我还从不知你是睁眼睡觉的?”
徐长卿这夜的话竟比他这些天加起来的全部还要多些,反倒是景天这边没了声响。
景天只是把手伸到后面,摸索着握着徐长卿的一只手,紧紧扣着那坚硬的指节,整整一夜都这么扣着,就是不肯放开。
“小天,我说了不走,就一定不会走。”
天微微发白的时候,徐长卿又说。
“徐大哥。”景天摇了摇头,他松了手,用那早就僵了的手指掀开些被褥,一面下床,一面回头道,“我们动身上山吧。”
徐长卿眼里似乎亮了一亮,显然是惊喜至极,就叫景天觉得:这一次竟是他的徐大哥像个小孩子了,不由失笑,急忙转身去收拾行李,一面收拾一面道:
“徐大哥,明儿是中秋,到时我一定叫雪见他们在院子里点着了蜡烛,许多许多的蜡烛,叫你在天上也能看见,也认得出来我们。”
“小天,你就不怕叫小楼看了笑话?”
“那又怎样,反正啊,我在家里是万人骑的老幺,连花楹都比我受宠。”
“——果是畏妻如虎么?”
“徐大哥……你从哪里听来这句话的?对了,是南宫那小子告诉你的是不?!”
“天机不可泄露。”
也就这么乱七八糟地聊着,虽然说的话题都是东拉西扯的闲话,却正好叫景天松快了些,隐隐约约间,似乎又不那么怕那离别了。
升举了又如何呢,红毛还是魔尊呢,不是照样会时不时来看一看他?更不要提徐大哥的记性是那么好,连麻糖那种小事都记着,又怎么会忘了他。
他们两人当时都走得仓促,徐长卿又根本没带什么多余的东西,不多久,景天已经整理停当,便起了身正要去叫徐长卿,却听见窗外一声期期艾艾的低鸣,不由往那边一看,恰对上雀鸟一双血红的眼儿。
那空落落的枝头停了只这么惨白惨白的鸣禽,无论是不是天劫官的那只,看了总叫人不舒服。景天顿时皱眉,大步过去就要轰她,不料手还未抬,这神鸟却是自有灵性感知,一扑翅膀早飞了去。
临了走了,却还低低叫了声,声音好似悲泣一般,尾音绵长不绝,然而,终是往着天边消逝了。
景天总算是松了口气,一转身朝徐长卿笑道:
“徐大哥,我们一道……走吧。”
最后一字出口,景天便感了两行泪,终是顺了面颊流淌而下。而那散于榻上的一袭天帝祭服,却不能如徐长卿一般回答了他,只是兀自无言了。
据说,出外生意已久的景老板回到渝州城之后,就买了好多好多的蜡烛,多到要雇了车子才能拉走。很多商贩虽不明所以,但料着景老板看中的商机自不会错,也跟着买进不少,导致渝州城的蜡烛一时紧俏,价格竟连连翻番。
据说,第二日中秋节的时候,大雨倾盆而下,景老板就守着一堆点不着的蜡烛,傻了一样在院子里呆呆地站了整整一个晚上,景夫人唐雪见也就打着伞,陪着他一起站了一夜。而那些商贩的蜡烛最后也全都砸在了手里。有人便说景老板这次出去是撞了邪,得了失心疯了。然而新安当的生意却还照常着,景老板一家的日子也照常着,就连隔日里景老板的笑容,都不曾跟以前有何分别。
然后所有的“据说”便都随了时光渐渐消散,就好似梦境一般,渐渐被人们在记忆中淡忘,一切又恢复了以前的样子。有福气的景老板还是继续他的其乐融融的日子,也依然偶尔会遥望着蜀山的方向发呆。
或者,根本从未改变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