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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尾声,当时月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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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不是节日,渝州城的夜晚也比着其他城镇要热闹许多,这大抵要归功于那乐善好施的景老板一家。
白雀放下酒盅,抬眼望向酒楼窗外的灯火通明,望向那夜市里熙攘的人群,似乎并未注意到一位锦衣华服的男子正在自己对面落座。
“你找我来有何事?”
白雀闻言缓缓扭了头过来,望向已是凡人,两鬓华发的飞蓬,微微一笑,只道:
“将军还是一如既往地守时如金。”
“你找我来有何事?”飞蓬却不应他,那凡人的面孔后面的一双眼,分明还是跟了当年守卫南天门的神将一般凌厉。
只是,终于不是了,也就无甚可怕。
白雀又一笑,不慌不忙给两人各斟了杯酒:
“咦,莫不是将军有事要问在下才对么?是不是,将军?”
飞蓬眼里的冷光顿时黯然——这挫败的表情却是原先的神将断不会有的。
“将军有话请快问,白某虽不是天庭要员,却依然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并无时间在人间耽搁。”白雀便笑着看他这模样,心里直觉得有趣。
“人间的数十载,到了天界不过一日,你一个耍嘴皮子的闲官,只在此呆几个时辰,又会耽误了什么?”却不料飞蓬冷冷道,言语间竟又显出几分当年的狠厉来。
不过就这点,也并非完全意料之外。
白雀依旧不紧不慢,饮干了自己那一杯,又是一笑:
“哦,原来将军你已记起些了?还是那魔尊告诉你的?”
“大半是我自己记起。”飞蓬的声音兀地一颤,“大概是九年前,你在我们身边徘徊太久,激起我原先在神界的记忆……”
“所以……”白雀再次给自己斟酒,抬也不抬眼就说,“在他羽化之前,你已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了?”
“也仅仅是当年前一晚才想起,”飞蓬狠狠一闭眼,长长叹息一声,“尸解是肉身成仙,羽化则是废朽木,以真命本元重铸神形,尸解者仍属凡尘,羽化者则忘却前事,永生不得下界。”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天生神灵都是由神树之实塑成的形体,染不得俗世浊气。于是由凡人升举为神,必得经羽化一步,废去肉身,除尽杂念,方可入列天庭。”白雀漫不经心道,“就因此,当年我也未敢跟他明说,只告诉他羽化是‘置之死地而后生’,也不知他是如何理解的……”
“好一个‘置之死地而后生’!”飞蓬猛然大笑,之后却是一拍桌子,震得白雀的手一松,酒盅差点就掉了地上碎了,“白雀!据我所知,世上并无‘情劫’一物,而以徐长卿的为人,他也断不会信你那一句诳语!更不会一时冲动就贸然对你出手!”
“说得好。”白雀却不怕也不气,只把另一只酒盅往前推推,“不过那句‘情劫’本来就是在试你的,再说,若是真有‘情劫’这东西,他徐长卿自是不可能成功历劫,这人凡念太重,成仙都是侥幸,更不要提升举……”
“……试我?!”飞蓬顿时一怔,显是完全没有料到这事,不由就叫白雀高兴了起来。
能叫堂堂飞蓬将军惊得说不出话来,也算是种能耐了吧。
“是啊,是为了试你。之前的天劫徐长卿已然经历,以一己之力对抗群妖足以证明其武艺和修为,但是你的,我却不知道,所以须用那一堆话试你,一面是想看你到底记得自己当年多少事情,一面是希望你气急之下能和我过过招,好让白某看看你现在的水平……可惜了,徐长卿却总是在那里搅局,这事也只好……”
“慢着!”飞蓬听到此,已是惊得声音都不稳了,“你所说的这一番……”
白雀的笑意顿时深了深,探手碰碰飞蓬伸向前来颤抖的指尖,像是安抚朋友一般轻柔地说:
“将军啊,魔界进犯神界,急需良将把守神魔之井,如果你是天帝的话,是乐意要个可信的旧部呢,还是要个自己都不知道底细的新手?我那次下界呢,其实原本指望的是你啊。若不是那晚在客栈与上前阻拦的徐长卿过了几招,见得这人的手段,又叫他几次三番阻挠,当年羽化升举的,怕就是你而不是他了。”
他说到这儿,就听“啪嚓”一声,却是飞蓬猛地把手抽回,不小心碰掉了酒盅。白雀便笑着看看地上的碎瓷,只挥一挥手,就叫酒盅完好如初地回了桌上,连着里面的酒液也一滴未洒。
“怎的,错过了升举的机会,生气了?”白雀歪了歪头,故意拣着反话说道,“我就知道啊,那徐长卿狡猾至极,当年跟我说什么你已有家室,召你回天庭太过不近人情,现在看来,却是他自己想捞了好事回去,还要充个好人?”
“你住口!”
飞蓬大抵是真的气急了,竟然站起了身,直指他的鼻子怒道:
“白雀,我知你天生无能,只靠着三寸不烂之舌才争来今日的地位!你的话也是真真假假,只可信了三分!你说天庭召回,我倒是信得,但若说天帝宁愿要我这旧部,我绝对不信!要知道我被贬下凡间,恰因我当年和魔尊交往太深,如此的旧部,天帝大抵是避之不及!你那一番话,也只是拿来蒙骗当时心烦意乱的徐长卿才有用!你根本就是想把他逼得走投无路,才出此恶毒下策!”
然而便是他话都说到这里,白雀却连红脸也不红一下。
“将军英明,只是白某也是为着生计所迫,将军也不要把我说得太过龌龊,对徐长卿那般的人,忘却前尘未必是件坏事。再者,升举却是千万修仙者所向往的境界,无论你如何考虑,这里总是有些白雀的好意在的。而且,天庭也是的确把劝你升举的任务一并交给了我……”
“好意?!好意?!”飞蓬却还在了气头上,完全稳不下来,“我倒是要听听看,你还有何好意?!”
“将军,你自己想一想,”白雀还是以静制动,笑眯眯地悠悠然道,“徐长卿离了师门,死了毕生挚爱,他隐居后会过什么样的日子?你们九年前初遇的情景,你可还记得?而他若是升举为神将,总有些事情可做,不是么?无愧于心,无情无欲,未必会是坏事啊。”
他一面说着,一面看着面前的飞蓬几次张嘴,却都没发出声响,好似是叫只看不见的手卡住了脖子一般——便是那魔尊重楼,也未必能叫他如此狼狈吧。
白雀不由有几分得意起来,抓起桌上的折扇,在了手里一放,施施然起了身,客客气气道:
“那将军,说也说完了,交代也交代过了,我白某今天可是跟您推心置腹,把这辈子的实话都倒完了,烦请您也遵守约定,把我那宝贝鸟儿还给在下。”
他话音刚落,飞蓬便张了手,将一物扔了桌上,自己一言不发,转身便走。白雀也不去追他,只看了爱鸟的尸体,皱着眉头摇摇脑袋,终于又一笑,挥手一招,那死鸟顿时小眼一睁,跳起来整整羽毛,又飞回了他的肩头,竟是活过来了。
“一群武夫而已,我为何要怕?……只是委屈了你,又因为我遭罪,”白雀爱怜地看了鸟儿蹦跳着落了自个儿手上,听她叽叽喳喳似在安慰,不觉就又笑了出来,“也是,事情还未完,却不该在此耽搁,我们还是先回天界吧。”
言罢却是身影渐淡,像是幻影一般彻底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