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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九,家音 ...


  •   徐长卿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景天最后也没能知道。
      因为他不答。
      景天后来又试探着问了几次,有一次大概是逼得太狠了,徐长卿就问了句景天是不是该回家看看雪见了。
      他问这话时面色淡然,手里还端着杯热腾腾的清茶,就那么看似极不经意极轻描淡写地提了一句,却足以叫景天噤声不敢再提。
      至此以后,两人倒也相安无事,只是徐长卿的话越发地少了,叫景天成日里都不知该如何跟这人开口。
      只是开了口又能如何呢?
      夜夜同床日日相伴,他们两人的话反倒越来越少。景天也猜不透事情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久了,便是连他这般随和的人都觉着跟徐长卿的确无话可说。所以景天常常只是看着,看徐长卿静静地打坐调理内息,看徐长卿坐了榻边缓缓地喝茶。
      而有时看着看着,景天就会没来由地心里难受,也说不出是怎么一种心情。只是看了这人淡淡淡淡地,就跟被水一点点浸去的墨迹一般,越发地不见人的痕迹,景天心里就是又气又悲。
      第二场秋雨落下来的时候,雪见的回信到了景天手中,信中还是她平日惯用的口气,有点小小的刁蛮,动不动就冒出一个“笨蛋”,说的也都是家里的琐事,家长里短的,不过景天看了却并不觉得厌烦,只是见了那熟悉的笔体,心里就暖起来。
      不由就坐了床上,拿了信反反复复地看,一面看一面脑海里想了,嘴角的傻笑就浮上去了。却未注意到徐长卿不知何时走了进来,缓缓在他身边坐了下。
      “长卿兄?”
      景天这才发觉,一抬头招呼了声,徐长卿便朝他轻轻一点头,淡淡道:
      “雪见的病可好些了?”
      “嗯,早就好啦。”景天笑着把信纸认真地折好,小心地收进怀里,“不过小楼又闹腾起来,成天用点小法术到处惹祸,她倒还不如病着时候来的舒心喽……”
      “小天,你为何给那孩子起名叫‘小楼’?”
      难得徐长卿也会打断他说话,景天不禁一怔,之后便讪讪笑了笑,不大好意思地挠挠脑袋:
      “这个啊,其实是因为小葵的事情,我欠了那红……重楼一个人情。长卿兄,你当年不是说过:两个小葵终是此消彼长,只有一个能活下来么?后来事情还真叫你说中了!只是那红葵对另一个情深意重,见得对方日渐虚弱,竟不忍心了,想要牺牲了自己去换她一命……唉,那时可真把我吓坏了,毕竟手心手背都是肉,这两个虽然性子不同,却都是我的小妹,伤了哪一个我都受不了。恰好那日重楼又来找我比武,见得我无精打采,他就有些恼了,我便把事情跟他一说,他就不耐烦地挥挥手,竟将两个小葵分开啦!嘿嘿,不然现在怎会有两个小葵?所以啊,几日之后那孩子出生的时候,我便给他起了名叫做‘小楼’,也算是感谢那红毛的一番好意了。而且这样叫叫,也就当煞煞那魔尊的威风好了,谁叫他每次来我家都要搞坏些东西!”
      也是因为见了雪见的信,心中重又高兴起来的缘故,景天说起这一番往事是连比带划,眉飞色舞,一丁点都不似这个年岁的男子,举手投足倒正好似了他年少轻狂的时候。更兼几日陪着徐长卿沉默,早就憋了一肚子话要说,此番话匣子一开就很难打住,见得对方并无不耐,景天便又得寸进尺地从小楼的事情说开去,跟他念叨起家里的事情来。
      “小楼这孩子啊,虽然长得好像我这当爹的,脾气却活脱脱是当年的雪见,真是顽皮得很!偏偏这孩子又天赋秉义,无论是武学还是法术都领悟极快,结果简直成了渝州的小祸害。每天不惹下五六档子事儿来就不是他了。待惹完祸了,就立即溜之大吉,若不是看在我的面子上,恐怕新安当早晚得叫要钱的事主给踏破门槛。古人还说什么‘养儿防老’哩!我看啊,小楼不把我这辛苦积攒家业败光才怪呢——对了,长卿兄,那柄镇妖剑最后竟然也叫这小子送出去了,却还死活不肯告诉我到底送给了谁!你说,那么重要的东西若是落了歹人手里,我还有什么脸面见你?唉,要不是有徒儿李三思帮着,我还真是管不了小楼了。”
      “长卿兄,忘记跟你说了,这李三思是我不久前收的徒儿,他的婚事还是我做媒的呢,现在他们也喜得贵子,夫妇俩更在江湖上打拼出了些名气,嘿嘿,我这师父当得看来还是不错的……阿嚏!”
      竟是说着说着,鼻子一痒,一个喷嚏就打出来了,景天顿时大感窘迫,脸上都烧起来。
      “一场秋雨一场凉。小天你自己还是注意些吧。”
      一直静默了听他说话的徐长卿只道,缓缓起了身,便是这时,景天就听外面枝桠上传来低低哑哑的一声叫,他一扭头,正瞧见一只白雀歪了头,在那稀疏的一根细树枝上摇摇晃晃。
      这白文雀性子应是胆小怕人的,可这一只竟睁大了红彤彤的小眼看了景天,一点都不见害怕的模样,实在奇怪。
      徐长卿也听见了这一声,侧转过了头去看。接着景天就见他箭步走了窗前,竟挥一挥手将那白雀轰走了。
      怎的,以前他却不知道这徐长卿讨厌鸣禽?
      景天觉得事有蹊跷,本还想开口问问,不料刚一张嘴,就又是个喷嚏打了出来,连带着他鼓起的那点勇气也都给喷出去了,真是好不扫兴。只好先起了身,出去探了头招呼小二温壶酒上来驱驱寒气。
      但是话刚喊了一半,身后就传来徐长卿平平静静一句:
      “小天,要两只酒杯。”
      景天顿感声音一卡,险些给呛得咳嗽起来:
      “长卿兄你要喝酒?!”
      “嗯。”
      “可是长卿兄,五灵仙体不是不食五谷……?”景天问,心下已经觉得事情要坏了。
      “只一次无妨。”徐长卿道,景天迟疑了一下,只得如此跟小二吩咐了,自己战战兢兢扭头看了徐长卿的面孔,却依旧看不出这人动的是什么心思。
      其实真说起来,当初他们寻找五灵珠一路的时候景天倒也见过徐长卿喝酒,而且那酒量还是不错的。然而,修仙之人不应动酒肉五谷,这二十多年过去了,徐长卿的酒量是否还跟以前一般可就不得而知了。偏巧那小二还不知趣,温了壶酒上来的时候,多嘴地说了店里有上好的女儿红,景天还待摆手拒绝,徐长卿却已发了话要小二换上酒碗,再拿两坛子上来。
      “长卿兄你……”
      “小天,不必担心,酒钱我付。”
      徐长卿这理直气壮的一句直把景天搞得哭笑不得——却是无论他如何财迷,到这时候也没必要计较了吧?可是看徐长卿那样子,显然是不会做出任何让步,叫景天心里立时打鼓,只想自己是否哪里得罪了他,便是这时脑海里灵光一闪,顿时气得他直想一拳锤死自己的了。
      怎能跟徐长卿这般的孤家寡人提他自己幸福美满的家庭生活呢?说好听了叫不识时务,说难听了便是往别人的伤口撒盐了!哎呀!怎的会办出来这般离谱的傻事!
      便是望着那两坛子酒,景天只觉得自己悔得肠子都要青了,就抬了眼皮,正看见徐长卿拿过一坛子酒排开泥封。
      酒是好酒,那酒香醇厚香浓,却徒增景天的窘迫而已。
      “长卿兄,你有几年没碰酒了?”
      “二十一年。”
      徐长卿一面答,一面却是已经给自己倒上了。景天心中连呼不好,苦苦思索一番,只得出了个下下策来。
      既是不能阻了他喝酒,总有法子跟他抢酒吧。
      景天便一咬牙,挥手招呼道:
      “小二,我也换酒碗。”
      徐长卿手上顿时一滞:
      “小天,你本就受寒,酒却不宜多饮。”
      “长卿兄,不碍事。”景天便硬着头皮笑嘻嘻道,“我的酒量可跟年轻时不一般喽!再说这点小病,不过几个喷嚏,却也算不得什么。难得有机会陪你喝酒,长卿兄你可不能不给我这面子。”
      徐长卿听了这话就抬头望他一眼,那眼神看不出什么,却叫景天觉得自己好似叫对方一眼就看透了一般,浑身不自在起来。
      “那也好。”接着徐长卿便一个点头,先放了自己的酒碗,抬头望向窗外。景天也好奇地顺了他的目光看去,却只看到一个光秃秃的枝桠在风里轻轻摇晃。
      只是,好似有道白影从窗棂边上飞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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