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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十,醉梦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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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天几乎马上就为自己的鲁莽后悔了。
二十一年没动酒的徐长卿,酒量仍然远在他这个已过不惑的景天之上。便是徐长卿依旧面不改色的时候,景天却早就觉得眼皮打架,脑门在桌面上撞来撞去了。恍惚间眼前的物事就摇晃着都变了许多个,景天试了几次连酒碗都没有抓住,气得他摇了一摇头,忍不住抱怨道:
“长卿兄……幸好我这些年没跟你……做过生意……不然可真是要亏大发了……”
“小天,你不能再喝了。”
徐长卿反应还是平静的很,只是那许多张一样的面孔在景天眼前重叠在一起,实在是再怎么严肃也唬不住人。
“长卿兄……你少说笑了……这……才是什么时候?”
景天嘴硬地一扬头,却偏偏是这时候觉着身上一软,眼就闭了来,自己一头倒在了桌子上,马上会周公去了。
景天这一睡,梦却极多,一忽这里一忽那里,有时是景天,有时是龙阳,最后竟梦见了那寂寞冷清的南天门之上的情景。他似是刚和那魔尊斗过一场,挂了彩却仍旧兴奋异常,一面往了神树那里去,一面早忍不住远远地跟那神女提起今日的战事。
只是不知为何,夕瑶为他疗伤时却不似往日那般专注,倒好象有些心不在焉。他顿时起疑,想要问却又不知如何开口——须知飞蓬不比景天的圆滑,身为守卫神魔要道的神将,其作风向来是做得多说得少,自然不善言辞——却正在发愁,就听夕瑶倒是自己提起了话头,小心翼翼仰头问他道:
“将军,你可听说了女娲的事情?”
飞蓬素来跟除夕瑶以外的神女并无交情,便不解地摇摇头。那夕瑶就低首幽幽地一声叹出来:
“女娲她私自下界,已被开除神籍了。”
“私自下界?”飞蓬便愈发困惑了——怎的这些年来神里尽出些爱往凡间乱跑的傻子,那凡间到底有什么好,一个两个都要傻乎乎地跳下去,“为何?”
“据说是女娲怜惜自己的造物,不忍他们在人间受苦,便亲自下去帮他们渡劫,”夕瑶回答的时候,眼神闪闪烁烁,似是在试探了什么,可惜那时的飞蓬只痴心比武,却不曾注意得到身边神女微妙的变化,“结果,却爱上了个男人,自此便留在人间,不肯回来了。”
“男人?”飞蓬不由失笑,一扬手就道,“她跟人一路,若有了后代,自己还不变得跟他们一般短命?”、
“将军,人间有云:‘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女娲她这次下界,也是她自己的意愿,其中的后果定是也考虑到了……”
飞蓬见她说起了那女娲的事情便没个停了,不禁有些不耐,打断道:
“若是已经考虑,又为何要干下此种违背天条的蠢行?不过是一时冲动而已,有朝一日终要后悔的。”
他话音刚留,就感到夕瑶那为他疗伤的手猛地一抖。
“将军……情之一字,却不似你想的那般简单啊。”夕瑶摇摇头,面纱随之叫了一阵清风给摇得抖动不止,透过它看神女那双淡紫的眼眸,竟好似噙了泪一般。叫飞蓬愣了一愣,口气再不敢放重了:
“那……她是私下凡间,神力应该未被剥夺,自保的余地却有,你也不必过于伤心了。”
“神力确是还在,只是将军,这才是最大的苦事,”夕瑶闻言直起身来,偏开了头,忧心忡忡地望着神树延伸到了远方的茂密枝桠,“神是由神树之实所生,千年才一颗,因此神力极是珍贵,天界将神贬为人时,才大多给与剥夺神力的惩罚……由是女娲身在凡间却怀着和以往等同的神力,却是必须得在人间受劫直至回归天界才行……”
“若是她不回呢?”飞蓬不禁皱眉。
“若是不回,她经历了生老病死之后,神力便将随了血缘传给下一代,而无论哪一位继承了她的神力,都须得受那天劫之苦直至身死,或散落凡间的神力散尽,或回归天界的一日……”
“怎的还有这种规矩……?”飞蓬瞠目结舌——以往他日日为了保卫神界奋战,却不曾注意到下凡的神的命运,今日听了夕瑶一说,方觉他们的一生真是多舛而凶险了。
“神力之珍贵远超将军的想象,”此时夕瑶的治疗已到了尾声,只见那纤纤玉手一摇,飞蓬肩上最后一丝伤痕便也消隐无踪,“若是天界神力减少而人间散落过多,这趋向了神力生长的神树上头的枝桠便会枯萎,而自那凡间的部分生长的枝干却无法结果,长此以往,天界消亡之日便不久了。所以出此下策,也是无奈之举。”
她这最后一句声响低低的,好似周围有了什么叫她害怕的物事一般。飞蓬便站定了迟疑地望了她一会,又抬头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头顶遮天蔽日的绿色枝桠,突地就觉得阳光刺眼起来。
景天睁开了眼,窗外的眼光正斜斜打在他脸上,虽是凉秋,这阳光依旧是暖融融的,晒得人的懒骨头便越发地厉害了。
景天就“嗯”了声,翻了个身还待继续睡,突地见着自己里面那张床空空如也,登时心里一“咯噔”,人就一个鲤鱼打挺跳将起来,哪还有心情再睡。
“长卿兄!长卿兄?!”
他给吓得大叫大嚷,可只喊了两声,徐长卿就徐徐进了来。
“怎的?”
徐长卿道。景天这才松了口气,赤着脚丫子就匆匆忙忙下了地,伸手按了这人的两只胳膊,眉开眼笑道:
“我还当你把我灌醉,自己溜了。”
“是你自己非要跟我抢的,”见得徐长卿轻轻一抬手示意,景天急忙放开自己的爪子,“你却不知仙体是不会醉的,那酒于我跟白水无异……”
景天的眼立时瞪大,望了徐长卿那波澜不惊的面孔死死盯着,简直是气得牙痒了。
“那你为何非要上酒!”
“我事先也未料得这种状况,毕竟这二十一年间我的确滴酒未沾。”徐长卿答道,似是不经意地往窗外瞥了一眼,景天就下意识地随他往外一看,却只看到一枝上下颤动的光秃秃的枝桠,好似有什么东西刚刚从那上面走了去。景天便没怎么在意,只重新看了徐长卿问:
“长卿兄……那我昨日醉酒,有没说过……说过什么奇怪的话?”
“你醉了后光是呼呼大睡,哪还有话说。”徐长卿轻轻甩了下袖子,从他眼前走开去,自己走到窗前将那窗子关上。
景天顿时放下心来:他最怕的就是自己这个天生妻管严念叨出什么丢脸的话来,叫徐长卿看了笑话。
唉,其实他的酒量这般差也和雪见脱不开关系,她总说什么“喝酒伤身”,便是来客,也不让他多喝一点,才搞得他的酒量还连二十一年前的徐长卿都比不过。
忍不住挠挠脑袋回到床上坐下,景天就望着徐长卿呆愣愣地看了一阵,竟突地又想见一件事来:
“长卿兄,我昨晚醉倒后是你把我弄进来的?”
“嗯。”徐长卿点头,从另一面上了床,却是端坐了上面,闭了眼又开始打坐调息了。
景天心里不禁连连叫苦,自己这二十多年个子高了,又心宽体胖,早就不是当年小孩子家家的分量了,若是还要叫徐长卿跟初遇时一样背他上楼……他脸上顿时一红,话也吞吞吐吐起来:
“……那,长卿兄,你是怎么把我弄进来的……”
“我叫了两个小二把你搀进来的。”徐长卿依旧闭着眼,淡淡答道,叫景天先是一愣,马上便哭笑不得。
那还真是他自己想岔了,徐长卿又不傻,周围有的是帮手,徐长卿怎会不用。景天便狼狈地挠挠头,自己又低头傻笑了一阵,下了床去:
“长卿兄,我有些肚饿了,先下去叫些吃的上来……”
“嗯。”
景天出了门,在走廊上寻见一个小二叫住。然而交代了几句,那小二却不走,依旧迟迟疑看了他,好似有话要问的模样。
景天心道奇怪,便叫他有话就说。结果小二支吾了一阵,竟小心翼翼地问徐长卿是什么来头。
“他?”景天心里顿时一沉,追问道,“怎的了?”
“……这,客官,若是你们是新近交上的朋友,可要小心着点,这人搞不好是什么魑魅妖魔的……”
景天不由失笑,还待想说不必担心,徐长卿乃是蜀山出身,会些仙法也无甚奇怪,却听这小二接着又说:
“昨晚我看了他跟另一个白衣的公子搀了您进房,也未见那人出来,可是……那白衣的一个现在却不见了。而那白衣的人……说来也怪,便是他正对着小的时,小的也看不清楚这人的模样。只知他是笑了……就好似……好似个笑面鬼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