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少女异闻录》小幽团子

27、炼妖炉

　　他垂下双眸，眼底一片烧干净了的灰烬，没有半点生气。他说道：“是我来的太晚了，我这副面貌，恐怕吓坏她了。

　　那一日，天火燃烧整个梨园的那一日。

　　宁卿刚刚历完雷劫，浑身上下没有半点力气，眼看着火烧到了自己房间，他挣扎着爬下床，想要趁着火势行成包围圈之前爬出去。就在此时，往自己身上浇了一桶水的竹沐云跨过火海竟直接跑了进来。

　　她看到趴在地上虚弱的宁卿，二话不说架起他就拖着往外跑。她一个十几岁的姑娘，哪里来的什么力气，走得又慢又辛苦。火星子扑在她的裙摆之上，也只能忍痛用手扑灭。

　　“圆圆，你自己跑吧，架着我，咱俩都出不去。”他轻叹一声，像是认命，“合该我今日出不去了。”

　　竹沐云听到这话，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直接抽了架在自己肩上的宁卿一耳光：“你知道吗？你有些时候就是个混球。”

　　她拖着他继续往外走，被烟火呛得眼泪直流，嘴上却还是不依不饶：“我也不知道上辈子到底欠了你什么，合该这辈子都搭给你。咱俩要是今天死这里了，下辈子你搭给我。”

　　宁卿虚弱笑着：“搭给你，全给你。”

　　正在这时候，头顶上一根横着的房梁被烧断了一头，悬空砸下来。宁卿用尽力气一推，将竹沐云推出了门外，她的后脑砸在柱子上，直接晕了过去。待在原地的宁卿却没有那么好的运气，带着火的柱子直接砸在他身上，他硬生生断了三根肋骨，还火燎去了半张面皮。

　　宁卿原本就是树木精灵，本身最是怕火。他此刻却也顾不得许多，幻化出半个原型，用自己的最后一分力气将昏倒的竹沐云挪到了庭院中间的空地上。

　　宁卿瞥见外头冲进来的人影，终于松开一口气，落在原地化回了一棵杏树。竹爹爹顾不上许多，抱起女儿就冲了出去。

　　梨园外的众人通过一夜的奋力救治，到了天明的时候才把这场大火浇熄灭，不少人受了轻伤，但不见踪影的却只有一个，宁卿！

　　宁班主听闻这噩耗的时候，当场落下泪来，更是气急攻心呕出一口鲜血，险些中风。中年丧子的宁班主强撑着最后一口气，遣散了戏园子的所有人，没过多久就郁郁而终了。

　　竹老爹把自家闺女抱回家之后，她仿佛受了什么刺激，竟生生将宁卿整个人都从自己的记忆里摘了出来。她连幼时与家人的点滴都记得分明，连青团的制作方法都记得分明，只是再不记得台上那个曾经绝代风华的少年郎。

　　一年后的春日，破旧的梨园里有一棵杏树终于孤独地开了花。院墙外是喧闹的迎亲队伍，唢呐锣鼓声与鞭炮声相互争着比谁更响。人们笑着吃喜糖，孩童们嬉闹着追逐花轿，绕着这座城转圈。可轿子上坐的，应该是他的小新娘啊！

　　他们分明有父母之命！

　　他们分明有媒妁之言！

　　他们，分明应该是天作之合……

　　不过修养了一年的宁卿拼尽全力再次化作人形，他一瘸一拐走出门去。却被一个独自在外玩耍的孩子看见了，他满目惊恐，嚎啕大哭起来，“姆妈，有妖怪，有妖怪！”

　　然后是什么？宁卿不记得了。好像是咒骂声，还有砸过来的石头。有几个男人手里拿着铁锹和木棍驱赶他，落在身上，疼得他撕心裂肺。宁卿在仓皇间逃到了河边，他蹲下身子要洗去自己额头上被砸出来的血迹，却被自己的模样吓了一跳。

　　他凝视着水里这张脸，似笑非笑，喑哑道：“原来真的有妖怪。”

　　后来，婚礼照常进行。一对新人跨火盆，拜天地，喝交杯酒……

　　才没有什么妖怪来抢亲呢，只有欢欢喜喜的佳偶天成。

　　月宁听到这里紧了紧手里的帕子，若不是那帕子隔着，只怕五个指甲就要陷进掌心里去了。她咬着下唇，轻声问道：“你若是再修几百年，说不定能修复的。可是你后来为什么落到这般地步了？”

　　“我不敢再见她，只好带着满身伤痕逃出这个镇子。” 他忽然笑了笑，颇有些释然的意味：“但我运气不太好，没过几年就被一个捉妖师遇到了……”

　　这世间草木修成的精灵虽不少见，但大多都很擅长隐藏自己的灵气，所以寻常捉妖师并不能轻松捉到。花草树木吸收的是天地精华，经过数百年提纯炼化，又实在是炼丹的好材料。所以倘若捉妖师遇到，就绝对不会放过它们。

　　宁卿还记得，自己被投入炼妖炉中的情形。炼妖炉里一大堆断肢残腿的精灵，它们的精气没有耗尽之前还不能死去。于是那些东西围上来，仿佛在高声庆祝又一个倒霉鬼的诞生。

　　“你这蠢东西是怎么进来的？”一个被炼化了半个脑袋和双腿的精灵问他。

　　他只能如实把自己怎样救了心上人，又怎样仓皇逃出去的经过告知它们。说着，周遭响起了更大声的嘲弄。

　　“哈哈哈哈哈，蠢东西，你不如死在那场火里！”

　　“我要是你，我就把那个女的杀了，等她转世投胎啊。”

　　“唉？不如放把火，把整个新房子烧了才痛快！”

　　……

　　嘲弄声此起彼伏，刺耳极了。它们大概是在这不见天日的绝望生活里恨毒了一切，宁卿想着，也许几年之后，自己会变得跟这群怪物一样。周遭被彻底炼化了的精灵们完全不吝啬用最恶毒的语言，诅咒着天地间的一切。就这样，宁卿也发现自己的皮肉被渐渐炼化，变得更加丑陋不堪。

　　精灵确实难找，那个捉妖师抓到宁卿之后很久都没有找到新的精灵。直到有一天，捉妖师打开炉顶扔了一只死掉的精灵进来，他却忘记将盖子盖严实了，隐隐露出一条缝来。

　　宁卿大喜，顶着这个盖子招呼底下那些精灵，“快逃，这里有出去的机会。”

　　“蠢东西哈哈哈哈哈！”精灵们似哭似笑，癫狂喊道：“我们已经被炼化了大半，逃不出去啦！”

　　宁卿用尽全力又将盖子掀开了一点点，费力说道：“修为，出去再练就是了。”

　　“你的灵气已经耗损干净了。”底下的精灵收起了嘲弄的笑声，空落落的声音在炉子里回荡着，“集合我们所有的力量，只有一个人能逃出去。”

　　宁卿怔怔地瞧着那些残缺不全的精灵们，它们拼了命得汲取身上最后一丝灵气，尽数送到了宁卿体内。

　　“你比我们完整，你替我们活下去吧。蠢东西，别变成我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