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少女异闻录》小幽团子

28、可入梦矣

　　宁卿说到此处，苦笑了一声：“我逃出来之后，更是面目全非不敢见人，可我身上背负来太多的期许，也不敢轻易去死。只好躲到那深山老林里，这一躲就是五十年，险些连我自己是谁也要忘记了……”

　　阿瑜垂下眸子，问他：“五十年都躲过去了，为什么还要回来？”

　　“太痛苦了，我在炼丹炉里的这些年都没有那么痛苦，一个人的生活快要把我逼疯了。”宁卿仰着头闭上眼睛，两行清泪顺着他的脸颊滑向脖子，他悲伤道：“直到那日被拘到幽冥司我才幡然醒悟，五十年我忘不了她，那么五百年五千年……哪怕轮回转世我也忘不了她！即使那破炉子把我的神识缴得粉碎，即使你们拼了命给我灌孟婆汤，我就是忘不了我的圆圆！”

　　月宁听着，心上席卷起一股莫名的哀伤。

　　这百年来，她为什么什么都不记得。没有前尘，没有过往，没有半分羁绊。

　　她未曾言语，看着宁卿的眼神中有了些许“同病相怜”的哀伤。

　　宁卿提起袖子，将自己脸庞的眼泪擦干净了，笑道：“如今见过她，我心愿已了，你们带我走吧。”

　　“可是她没有见过你。”月宁忽然说道，“起码，她不知道你。”

　　“那不好吗？”宁卿瘦削的身形在夜风中轻轻摆动，衣袂被吹得猎猎作响，他决绝道：“我走之后，什么都不要告诉她。”

　　“这不公平。”月宁低声呢喃了一句什么，她仰起头，轻轻扯一扯阿瑜的袖子，仿佛在祈求什么。

　　“好。”阿瑜在一瞬间理解了她的祈求，他背过身去，淡然道：“我今天什么都没看见。”

　　月宁从袖子里掏出一盏只有半个拳头大的小花灯，鲜红的底叶上面拖着一朵奇异的碧绿的莲花，显得有些诡异却又奇异的好看。她托着花灯走到宁卿面前，一字一句说道：“你的记忆对于竹沐云来说也许是这辈子最美好的回忆，为什么不让她想起来呢？这一世，她已经快走到尽头却仍在感慨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不曾有过深爱的人。你们的时间不多了。”

　　宁卿怔怔的接过手上的花灯，不能理解月宁这番话的用意。

　　月宁解释道：“这是望乡台下，由那些思念凡间的鬼魂所凝结出的‘借梦灯’。它可以使得灵体进入到凡人梦中，诉说那些思念之情。你现在的身躯耗损太大，我实在修复不了。但你可以用往日的面貌入她梦中，把那些未曾说过的话说完。”

　　月宁推了一把呆愣的宁卿，笑道：“去吧，明日此时，我们在这里等你。”

　　莫大的欣喜卷过宁卿的心间，他捏紧了手掌心的东西，向着月宁深深一拜后便原路折返了回去。

　　阿瑜悄然出现在微笑的月宁身后，幽幽开口：“你送借梦灯就算了，为什么我身上的结缘绳也不见了？”

　　倘若借梦灯是望乡台千万缕思念凝聚而成的，那么结缘绳就是三生石旁千万的情侣哀怨缠绵的情思缠绕而成。世间男女之情，多的是遗憾，此世不能完成心愿而寄托来世。故而用两根结缘绳绑上的男女，来世还能记得彼此的前世情缘，再续前缘。

　　“有吗？”月宁回过身去装傻，伸手摸了摸阿瑜的腰身和袖子，正经道：“你是不是放哪里自己忘记了？”

　　阿瑜拍了一下那只作乱的手，故作生气：“我刚才看得分明，被你绕在借梦灯上递过去了。”

　　“哎呀，原来放那了呀。”月宁略显浮夸地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摇头晃脑道：“你瞧我这个记性，真是一年不如一年了。”

　　阿瑜屈起手指，在月宁额头上弹了一下，说道：“你那日已经把我忘川的法宝盗了个十之八九，如今连我身上的也摸去了！你这样子，成什么体统？”

　　“好阿瑜，你才不生气呢。”月宁小心翼翼扯了扯他的袖子，讨好笑道：“这结缘绳平常又没有什么用处，偏偏你这次出来还特地把它带在身上，不就是让我来偷的吗？”

　　阿瑜扯回自己的袖子，轻哼一声：“你下次再敢如此，我就……”

　　“把我从望乡台上丢下去？”月宁探过去半张笑颜，笑得明媚而狡黠，“我不敢啦好不好？”

　　见阿瑜嘴角隐隐有几分笑意，月宁更是得寸进尺，她牵起他的手就往前走，还一边碎碎念道：“我跟你说啊，我今日白天的时候听路边那个卖糖葫芦的小哥说了，这前面有家馆子做的宵夜是一绝，特别是他们家那个面的浇头啊那可更是大有讲究的……”

　　这身后被她牵着的阿瑜，面上分明笑得宠溺。

　　且说那头，怀里捧着借梦灯的宁卿来到了竹沐云的屋顶上，他揭开一片青瓦，向屋中看去。

　　屋里的小圆圆已经哭累了，在奶奶怀里深深睡去。竹沐云轻轻拍着孩子的身躯，将孩子放在床上，盖上了小被子。她把孩子哄睡之后在原地呆坐了很久，最后和衣躺在了床外侧，却睁着双目睡不着。

　　她十几岁就嫁给小圆圆的爷爷，这一辈子两个人都没吵过架，甚至于说没怎么说过话。后来有了孩子，说的就更少了。她一直觉得哪里不对劲，这和她从前期望的成亲后的生活一点也不一样。

　　他们应该互相斗嘴，他应该给她唱好听的小曲，然后一起教年幼的孩子怎么摸鱼捉鸟。起码，他应该很喜欢吃她做的青团。

　　是不是，从前是有这样一个人的？竹沐云想着，不自觉翻了一个身，脑海中隐隐出现了一个少年郎挥动水袖的身影，可惜怎么也瞧不仔细。可是，他分明出现过好多次，多到自己都以为自己从前生活中真的出现过这样一个人。

　　竹沐云觉得自己真是疯了，老了老了，居然还有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她摈弃杂念睡了下去，隐隐间陷入了梦境，可不同于往日的是，这次梦里的少年郎，竟转过身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