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滴玉》尘夜

45、第四十四章 殇之半麒

　　穿过奇形怪状的红色穹隆，一股热气便扑面而来，眼前出现的是一片蔚为壮观的火海。浓稠的岩浆在地下迟滞地流动，火星在岩顶上四处飞舞。受到岩浆侵蚀的土石道路在发出噗的闷响后，瘫软着被汹涌的火流所湮没，随即又有新生的道路发出轰隆的声响穿破炽热的岩浆表层从火海中出现。
　　“这里还是跟以前一样啊。”红发的男子手插在兜里，吹着口哨不紧不慢地在火海中穿梭，懒散地躲避着那些被突然窜起的火柱所散洒的火星，单足点地，轻松地从一段通路跳到另一端通路。
　　“呵呵，你也很久没来看过了吧，这个你出生的地方。”在前面似乎是慢悠悠地走着的白髯老者挼着浓密的胡须，笑眯眯地说。只能说他似乎是慢悠悠地走着，明明步幅不大，频率也不快，看起来还有些颤颤巍巍，甚至每次都是在快要掉进岩浆之海的时候才险险地支着拐杖挪到另一边的道路上，但却始终走在青年男子的前面并且拉开了一段不算短的距离。
　　这里是每只火麒麟出生的地方，也是火麒麟选择死亡时最后的归宿之地，叫做“蚀”的岩洞。
　　自轩辕黄帝之前便已经存在的神兽火麒麟其故乡位于三界之外叫做“赤森”的神秘空间内，和灵鹤一族的仙乡“汤泉”不同，那是生长着诸多繁茂植物有仙境一样美丽景致却也同样存在许多险恶地方的并不纯粹的理想国度。自万年前始，那里便栖息繁衍着成百上千的火麒麟，在人类不停陷入改朝换代和无穷无尽的战乱纷争时，火麒麟们始终安逸地生活在自己的故乡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平实生活，也因此古早年代之前的秘术及习俗在这个近乎封闭的空间内得到了最完美的维系并一直流传至今。当然，也有一些火麒麟选择了离开故乡到别处寻找自己的天地，其中最有名的一支便是在唐时与月堂海家某位先祖结下盟约并开始守护月堂海一族的火麟郢泽的后人。
　　其实也不能说是真正的后人，或者该说无法用人类意义上的后人去解释火麒麟的传承。与人类或是动物不同，火麒麟的繁衍一半出于天地的孕育，另一半却与麒和麟们的精神力相呼应。在赤森的地底流淌着巨大的岩浆火海，其中充斥着天地精气与最纯质的火性元素，许许多多的岩卵漂浮于其中等待孵化。凡是希冀得到后人的麒与麟们可通过在七七四十九天中连续将自身精神力及术力释放的方法，将其中的一颗岩卵培育为自己的孩子，此后在大约三年的时间中不间断地喂以各种炎属性的物品直至其真正孵化才算大功告成。新生的麒或者麟们通常是以本尊的样子诞生，再经过大约两年的时间后方可转为人形。
　　“到了，就是这里。”白胡子的老者突然停下脚步，指着不远的地方说，“就是那一颗。”
　　在一片汪洋火海中，单独地存在着一颗比其他同类大出一圈的岩卵，自内向外隐隐透射出红色的光芒。
　　“看来已经处于孵化期了。”红发的男子，邪火，凝神观察着那颗在火海中载浮载沉的岩卵。那岩卵虽然在岩浆中不停地上下波动却始终停留在一个固定的位置，并不像其他岩卵一般随波逐流。
　　为了吸取更多更纯质的火属性元素，岩卵们虽然处于无意识的“死物”状态却能够借着岩浆的流动自主地聚向拥有更好生存环境的地方，但这颗岩卵却不同，在静止不动的它的周围岩浆流缓慢旋转着主动向其靠拢来。
　　“大概是一百天前，这颗岩卵在没有人对其施加术力的情况下开始催生，在第五十天的时候已经自我成长到普通岩卵需要一年才能达到的成长度。”白胡子老者拄着拐杖，若有所思地看向自己心爱的徒儿，“或许，这正是你们在找的那一个。”
　　“的确，我过去看看。”邪火纵身一跃跳到空中，几个起落间已经到达岩卵的所在。施加了一个漂浮术将自己固定在岩卵的旁边后，他取出一枚天青色的珠子托于掌心，闭上眼睛吟诵起咒语，须臾只见一道红光自珠内闪过，一纵即逝。
　　确实是这一个没错了！邪火收起珠子，又伸出手打算试探一下岩卵目前的情况。
　　“小心！”白胡子老者突然大喝一声。
　　话音方落，一道红光便自岩卵内迸射而出，带起一串火柱呼啸着袭向邪火，在千钧万发的一刻，邪火略偏了偏身闪过攻击，随即，数百道红光自岩卵内向外密集迸射而出，由各个角度不留一点间隙地攻向邪火。始终缓慢而有序流动的岩浆流亦开始沸腾，剧烈地波动带同周围的岩卵互相碰撞发出惊天动地的声音，在邪火的脚下形成飞速旋转的漩涡，周围的岩卵无法抵制其巨大吸力的作用被卷入其中相互撞击，瞬间粉碎。燃烧着的岩块、土坷在空中乱射，掉入剧烈波动的岩浆中激起巨大的赤色热潮在空中四溅，整个岩洞在瞬间为铺天盖地的流火所充斥。
　　“好强大的力量！”邪火掩起口耳，右手在空中有力地划过，红色光束随着他手指的移动在空中呈现并汇拢成六棱形的结界阻挡在他的周围，是火麒麟的影结界。
　　结界在他的周围闪烁着接近于金色的橙色光芒，阻挡了一切可以威胁到其主人生命的东西，结界中的邪火则轻扯起一边嘴角，用带着近乎欣赏的眼神打量起那枚位于岩浆涡流的中心放出万道红光的岩卵：“小家伙，看来你挺有劲啊。”他说着，在结界上打开一道口子，向其伸出手去。赤色的火焰在他手伸过来的一刹那汹涌了一下随后便如同被无形的力量压制住一般，慢慢地低矮下去，周围的岩流转动的速度同时开始放慢。
　　“很好，就这样乖乖地跟我来。”邪火轻声说着，像是在哄劝一只受伤的野兽。包裹在岩卵周围跳动着的火焰如同能听懂邪火的话一般，稍稍静止了一下，随后便渐渐地收拢，再收拢，最终变成一串闪着淡淡银光的红色光线缓缓地围绕着岩卵流动。
　　邪火收起结界，随手脱下外套将那枚岩卵小心地取下包入。
　　呼，在红色的光芒淹没在黑色外套下的一瞬邪火长出了一口气，随后抹了抹满头的汗水。没有想到这一枚尚处于孵化器的岩卵已经可以拥有那么强大的力量，相信在不久的将来必定可以……
　　“恭喜你大功告成。”白胡子的老者，邪火的师父，也是火麒麟族的长老之首元耆捋着长长的胡须笑容满面地看着爱徒从岩浆的中心漂浮着缓步走向岸边，“虽然费了点力气，不过总算不负那两位的所托了。”
　　“啊，家里那两个可都是不好惹的家伙啊。”邪火利落地在外套上捆上绳索，将布包甩上肩去。
　　“这一次不多留几天吗？你大概都有三、四百年没有回来过了，沐菲和月意那两个丫头可成天挂念着你呢。”
　　“省省吧，那两个小丫头片子我可消受不起。”邪火大跨步地向洞外去，必须赶在岩卵孵化之前将其带回月堂海家，否则将来恐怕会横生枝节。
　　“你终究还是为了月堂海家的那位吧。”元耆无奈地叹了口气。
　　“安啦，我这些年不都好好的，何况……”
　　“你想说路是你选的，一切后果由你自己承担吗？”
　　邪火调皮地挑起眉毛，眨了眨眼睛。不论活多少岁，在这个一手带大他的师父面前，他永远都只是个小孩子。
　　嘭嗵——
　　什么声音？邪火猛地停下脚步。
　　嘭嗵——
　　又是一声，像放大了的心脏跳动声，同时一股心悸的感觉自心底反射上来。
　　糟糕！在邪火能够有所反应之前，事情已经发生。
　　包裹着岩卵的外套被突来的火苗所吞噬，短短几秒内便化作子虚乌有，与此同时，本来在岩卵的周围缓慢流动的红色光芒却在刹时暴涨成冲天的光焰，一股剧痛自肩膀处袭来，邪火低吼一声反射性地丢开了手里的东西。
　　岩卵在地面上一路滚过形成一片蒸汽，在它滚过的地方，土石的道路被融出深深的痕迹，一些岩浆支流从细微的融口处涌上来，形成纵横交错的火网。
　　“竟然要出生了。”元耆长老挥舞着手杖在空中展开了火麒麟结界最高阶的神结界，阻挡住发自岩卵的一波又一波攻击。那些奇怪跳动着的火焰在碰到元耆的结界时，便悄无声息地消失，丝毫不留痕迹。
　　接下来该怎么办！邪火在脑中飞快地思索着，表面上看来是他们占了上风，事实上元耆长老的身体已经无法负荷这种强度的结界多久，而他自己在那次之后也已经无力施展出这一最高的结界。难道真要死在这火麒麟轮回之处吗？
　　“凭你的能力……应该可以……打开楔……门……，”元耆长老的脸色已经开始变得难看，举着手杖的双手在颤抖，“不用管我，你……自己先走，如果……如果不管这孩子的话，也许会……毁掉……整个赤森……所以……我留下……”
　　“办不到！”邪火斩钉截铁地拒绝，“我绝不会留下一个‘不中用’的老人家自己当逃兵。”他说着取出那枚天青色的珠子置于掌心，也许，也许借助这血滴玉的力量可以化解目前的险况。他想着在口中朗声念诵出一段奇怪的咒语，在咒语声中，天青色的珠子在他的掌心慢慢旋转起来，散发着淡淡粉色光芒的珠子在他的控制之下悠悠地向为重重火墙包围的岩卵飞去，火苗在舔上它的刹那变作蓝色的如同流水一般的温柔介质，缓缓地退下去。就这样，在两人的面前，一团小小的粉色光芒穿越过层层火海最终到达了岩卵的上方，随即旋转着将岩卵笼罩入完全的粉色光芒之中，猛烈的火舌在那光芒之下统统化作蓝色的流质绵软地虚浮于岩卵周围。
　　“那玉……”元耆长老收敛心神，小心地抽回施加在结界上的术力。因为是格外强大的结界的缘故，收放都必须极其小心，否则一不留神很可能就会弄伤自己。
　　邪火冲他轻轻颔首，表示元耆长老的猜测并没有错。
　　“会不会对那孩子产生影响？”老人虚弱地闭上眼睛，静静调整着自己的呼吸，放出去的术力总算是安全地收回来了，好像是捡回了一条老命，但是身体却……
　　“不管有没有影响，我们总算是活下来了。”邪火谨慎地在自己身周布下一个阻挡的结界，向那枚犹散发着淡淡红光的岩卵靠去，血滴玉在压制住对方之后平稳地向他飞来并落回他的掌心之上。但愿他这次不得已的举动不会对将来产生什么大的影响！邪火在心里暗暗祈祷。
　　脚步向那枚岩卵缓缓靠近，岩卵似乎被完全压制住了，平静得如同陷入沉睡之中。应该没有问题了，邪火依然小心地戒备着以防意外发生。突然，整颗岩卵在他的面前崩开，一股吞吐着璀璨焰色光芒的火流由地底升起，带起强劲而燥热的风刮过两人身边。
　　“半……半麒……”元耆长老在身后发出吃惊的呓语。
　　邪火顶着劲风勉力睁开双目，在红色的瞳仁中映照出的是冲天的火光，碎裂成花瓣形状的岩卵中心存在着一个小小的身影。实在不知道应该说他是站着或趴着，因为那孩子并不像普通的新生麒麟一般是以幼小原形的模样出生，而是一半是人形一般是兽形。
　　“半麒，”邪火在口中喃喃自语，“代表不祥的半麒……”
　　难道那一切真的会重演吗？在那一刻，始终自信满满的他第一次感觉到在命运的面前自己是如此弱小而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