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那束微光》去时影

43、身不由己

　　夏娜在走廊上站得出神，眼睛紧紧遥望着校门的方向，她以往等待着的那个人今天迟迟没有出现。
　　风吹得自己有点冷，夏娜不禁裹紧洁白的校服。随着早自修铃声的打响，李鬼鬼总算踩着铃声跑到了。
　　她奔出楼梯口就看见了小脸被吹得通红的夏娜，学习委员已经在教室里催了，她依然坚持在门外等自己。
　　“你怎么不进去啊？大早上冷冰冰的，要冻感冒的！”李鬼鬼上前用暖呼呼的手托起夏娜的脸，“红成这样，快进去！”
　　夏娜边走边给她挤了一个灿烂的微笑:“谁让你今天这么晚来，我以后不想等你了！”
　　李鬼鬼宠溺地向她微笑，以后也恐怕只有我等你了。
　　期中成绩的出来大家都心知肚朋，章坤说这几天先不在班里讲，等学校公告栏的具体排名贴出来后再好好探讨。但是谁考得好考得差都能看出来了，下课从办公室黑着脸回来的多半废了，像夏娜这种去办公室被各科老师微笑着左拥右抱的一定是走向了辉煌。
　　李鬼鬼一天都无奈和悲伤，一下课就往厕所躲，她怕一看见夏娜就憋不住那点想要顺着她妈提分手的决心，但是她知道的一清二楚，她绝对做不到。
　　倒数第二节课下课，夏娜实在忍不住了，早上李鬼鬼晚来，中午和她吃饭坐在一起中间像是隔了个人，一整天下课就往厕所跑，这和夏娜熟知的那个她实在是差别太大了。
　　夏娜来到厕所门口，李鬼鬼就躲在最里面的隔间里，半蹲着，呆呆望着上方的灯发呆。她觉得自己也快成变态了，被她妈逼的，被自己作的。她不小心往后面一靠，脊椎骨重重磕在凸起的冲洗开关上，两眼一黑，莫名的头痛又开始发作，这次是丝丝缕缕，仿佛有虫子在啃食着神经，李鬼鬼疼痛的呻吟融入进湍急冲下的水流声中。
　　夏娜听见动静，朝里面眼巴巴地喊:“李小姐你好了吗？”
　　李鬼鬼听见熟悉的声音像是握住了一束撒进来的光，痛意渐渐淡去，她下意识想回答，却一直无法开口。
　　夏娜还在继续:“鬼鬼你是不是生病了，是肚子难受吗？我帮你去医务室问问药好不好？你今天一直怪怪的，是不是你知道成绩了，没考好吗？没关系的，你和我说，我会陪着你的。喂，你倒是回我一句啊……”
　　隔间里响起一阵只有李鬼鬼听得到的电话铃声。
　　没人知道李鬼鬼有一天会在厕所里一边听着爱人在门口关心的问候，一边接听着她的亲妈在这个世界上说过最冰冷恶毒的计划。
　　“李鬼鬼，现在是下课时间吧？我专门挑的。你现在……”
　　“我在厕所，你放心，没在那人身边。”
　　电话那头的袁婷莱满意地笑笑:“还算听话，我长话短说，不打扰你上课。”
　　李鬼鬼讽刺地也跟着笑，你昨天的话已经打扰了我一天，现在说什么不是更一步的打扰。
　　只是令她没有想到的是那不仅仅是打扰，而是带来绝望。
　　“我已经想到了对策可以把夏娜调走，不过需要你配合。明天我会让上几次打你们那些的混混来学校闹事，你只要帮着他们说话就好了，听到了没？”
　　李鬼鬼快蹲了五分钟，双腿有些发麻，眼睛面前模糊混黑一片，她咬着下唇问电话里的人:“闹？他们拿什么闹？”
　　“监控视频，不过是被做过的视频。我会伪造成是夏娜先惹的他们，先动的手，你只是个路过，当然也是见证人……”
　　“你无耻！”李鬼鬼咬着牙，把手砸在湿漉漉的墙壁上，她还是下意识没发出特别明显的声音，没让外面还在焦急等待的夏娜听见。
　　“你这是要给她扣一个在外闹事打人的罪名，你知不知道后果会有多严重！夏娜是学校里这么优秀的学生，你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你是不是疯了！”
　　袁婷莱撇撇嘴，语气轻松到像是和朋友闲谈:“不管你当我疯了也好，魔了也罢，我都是在替你铺好后路，这已经是我能想出最体面的方式了，我就是要让你活生生在她面前背叛她，抛弃她，这样才有可能彻底断绝你们的一丝可能，她也能安心的走，你也能安心的过以后的日子，一举两得有什么不好？”
　　“李鬼鬼，”她的语气渐渐凶狠起来，“如果你接受不了，我会有很多方式来对待夏娜，到时候她可能连一处容身之处都没有了，你自己给我想明白，我不喜欢别人和我讨价还价，视频我下午已经派人做好了，防止夜长梦多，明天就行动，今天你再好好跟人家道个别吧。好好上课，早点回家，我给你做好了晚饭。”
　　袁婷莱挂的果断，没有听见李鬼鬼带着咆哮的一声“不要脸”。
　　夏娜看着李鬼鬼红着眼眶出来，腿抖得站不稳，好像听到了什么惨绝人寰的坏消息一样。她上去想搀扶住李鬼鬼，但被那人反手推开了:“我没事，刚刚接了个电话，赶紧回去上课吧。”
　　别人不了解李鬼鬼就算了，夏娜总是熟悉的，她今天很抵触自己，就像老鼠看见猫一样。直觉告诉她，肯定出事了。

　　放学后李鬼鬼说袁婷莱回来了，等她回家吃饭，再也没等夏娜一起放学。
　　夏娜有些难受，自己好久没有孤零零一个人走回家了。
　　回家后。
　　屋外的风吹得窗户边框吱嘎吱嘎响，像极了夏娜起伏不定的心。夏娜站在窗边往冰箱里掏速冻饺子，其实她自己会烧饭，但是今天实在没心思，满脑子都是李鬼鬼的事情。不得不说，这次李鬼鬼从考完后表现出来的种种都让她不自觉的担心，平时考差不重要，但这次是真的要命。
　　夏娜撕着包装袋，放在灶台上的手机振动起来，是李鬼鬼打来的。
　　夏娜收起有点担忧的情绪，笑着接起:“你现在怎么给我……”
　　“你能陪我来学校走走吗？”电话那头的语气很平静，很冷淡。
　　夏娜的心漏了一拍，她很久没有听见李鬼鬼这样的口吻了。
　　“嗯，好。”她回她。
　　“你……能不能穿校服。”李鬼鬼的声音在发抖。
　　夏娜很疑惑又很真诚地回答:“校服被我洗了，你想干嘛？”
　　电话那头很长的一声沉默，遗憾似乎可以弥漫到夏娜的这一头来。
　　李鬼鬼咬着攥紧的拳头，一声不吭地掉泪珠子，一阵哽咽后在电话耳边轻轻的说了句:“那行，没事，你来吧。”
　　回家吃完饭后李鬼鬼还是坐立不安，她借口说要回学校拿资料，被袁婷莱一眼看穿。只不过她也没有阻拦，只是在李鬼鬼握住门把手要开门的时候在后面轻飘飘说了一句:“藕断丝连，见好就收。”

　　李鬼鬼永远记得第一次见到夏娜的一天，穿着一身洁白的校服，她瘦，背影看上去像一面硬纸板剪影。她踩在水坑上，踩在李鬼鬼复杂的心上。
　　又勇又痴，天真又世故。
　　她跟别人不一样，她喜欢她，很喜欢很喜欢。
　　夏娜穿着轻飘飘的连衣裙站在校门口对面，把双手拢成一个圈喊:“李校花！”边喊边朝她跑来。
　　李鬼鬼转头想哭，忍住了。想着眼泪也要攒到夏娜走了再流。她好面子。
　　今天是周末，一般会有住宿生晚上回来，所以学校留了一个小门在旁边，保安大叔守在房间里昏昏欲睡。
　　李鬼鬼和夏娜牵着手一起走进去，边走夏娜边问:“你带我来学校做什么?还有你的成绩到底怎么样了？你今天怎么这么反常啊？”
　　李鬼鬼心跳的好厉害，她不想回答，也不敢。她走路跨步大，牵着夏娜两步并一步，走过学校的那棵高到的梧桐树，走到学校后面的车棚。放眼望去，停着稀稀少少，两边距离不一的自行车。
　　还没等夏娜反应过来，李鬼鬼走上去扶出了一辆旧式自行车，是后排带坐的那种，如今已经不常见了。
　　她问夏娜:“阿湘，你会骑自行车吗？”
　　夏娜拼了命往死里摇头，她当然不会骑，小时候学别的小孩骑，摔了好大一个跟头，差点没把牙摔下来。
　　李鬼鬼就料到她不会，想想这人如果真要不留面子的吐槽，确实就是个书呆子，除了读书还是读书。不过，现在，脑子里多个她。
　　她们一块儿走到操场上，平平淡淡地挨着，李鬼鬼踮脚亲夏娜，亲她的额头，亲她的眼皮，亲她的鼻尖，亲她的嘴。她心里想着四个字，珍惜时间。想完又后悔了，怎么这么恶心这么渣。
　　李鬼鬼让夏娜坐上后座，她说要带他在操场绕圈兜风。夏娜拍拍她的肩，一边坐上去一边跟她说:“大晚上你疯了？”下一秒又笑开了。李鬼鬼踩着脚踏板蹬出去。
　　两个女孩无忧无虑的在镇海中学的操场上骑车，风烈烈地吹，夏娜隔了一层薄薄的布料抱着李鬼鬼的腰坐在后面。李鬼鬼喊了声坐稳了便发疯似的往前骑，风迎面吹来，吹的面庞鼻尖通红，虽是秋天冷的像是被冰渣子扎了。
　　夏娜第一次往别人自行车后面坐，一边眯着眼睛笑，一边说你慢点啊。然而李鬼鬼越骑越快。
　　李鬼鬼突然喊到:“阿湘，你能不能唱首歌给我听。”
　　“想听什么。”
　　“你会唱什么？”
　　“你想听什么我就会唱什么。”
　　“空城，我们第一次接吻在大街上放的那首。”
　　夏娜突然感到有些害羞，这首歌来说对她意义非凡，其实在她们回去之后她还曾特意去练过这首歌，夏娜觉得这是世界上最好听的音乐。后来碰巧还被李鬼鬼知道了。
　　天渐渐暗下来，从外面投射进来的灯光把她们带车的影子拉的好长好柔软。其中一片影子开始张嘴唱歌，唱的是杨坤的空城，唱的整个镇海都安静了。
　　这城市那么空
　　这回忆那么凶
　　这街道车水马龙
　　我能和谁相拥
　　这眉头那种重
　　这思念那么浓

　　李鬼鬼不由自主地和声:“Alone，alone，这感觉我跟从。”
　　她边唱边把自行车慢慢骑慢下来，车轮滚三圈，夏娜接着唱一句词，风仍然不知疲倦的向她们扑来。凉爽的天，不算深的夜，李鬼鬼的梦是听她爱的人完完整整地唱一遍空城，回到她们故事开始的地方。她一边向前骑一边笑，眼泪啪嗒啪嗒，一滴落的比一滴急。
　　夏娜有点听出来她颤动的音节，问她:“你怎么啦？”
　　李鬼鬼不想哭了，骗她说，你唱得太难听。
　　夏娜轻轻拗了下她背上的肉说:“那以后你常带我来兜风，教我唱好不好呀？”她一边说一边迎着风拉拢眼皮幻想:“鬼鬼带我骑车，教我唱歌。”
　　李鬼鬼断断续续才回答:“好啊。”
　　她心里又想，阿湘我也想，我也多么想陪你一起过下去，可惜答案是不了。你能不能，唱的慢点啊。我把爱留给你，你把时间留给我。

　　她们大概骑了一个小时，五十几圈，夏娜问李鬼鬼累吗，要不要停下来休息，她也不回答，一直用力前进，好像能这么一直走下去一样。李鬼鬼大汗淋漓，但是很爽。
　　快到八点，天已经全黑了。夏娜跳下来，看李鬼鬼喘得急，主动扶着把手去车棚还车。
　　夏娜在前面走，李鬼鬼在后面跟着，想了很多很多。
　　李鬼鬼加了声阿湘，很轻，夏娜没有听见，也没有回头。
　　李鬼鬼继续叫，阿湘，阿湘……叫到嘴里流进咸涩的眼泪，叫到她在想，爱上的是一个人，又不是一个性别。
　　不知不觉走到了梧桐树下，夏娜回头冲她招手示意让她走上来，李鬼鬼笑笑，让她回头继续走。
　　夏娜没怀疑什么，也冲她笑。
　　李鬼鬼眼眶里还在努力储存着滚烫的眼泪，下巴随着凛冽的晚风无助地颤抖。她终究明白，无论面对怎样的纷扰与灰暗，她的心里还是错误地荡漾着一份冲动，一份能折磨两个人的痛苦的冲动。她从前一直想在光影迷离中坚守着自己的内心，在这不被看好的世界，勇敢的爱下去。
　　时间的指针悄悄走过，轻轻的，仿佛怕找到她与夏娜这个敏感的世界，恍惚间夏娜身影在李鬼鬼眼前越发清晰，是如秋天般的美丽，是如回到她们第一次的初见。
　　夏娜锁好车链，从梧桐树下向她走来。树叶缓缓地落。
　　今晚后的李鬼鬼意识到，那年梧桐长得茂盛，可惜枝繁叶茂挡住了北纬的思念，记忆中的面孔越渐模糊。清晰到模糊，只一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