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那束微光》去时影

42、离别前

　　镇海的凌晨三四点的街道，人和车基本已经空了，但还会有开有网吧的小楼道里留存着光辉。
　　庆典酒吧的大门被推开，进来几个男人，看上去不太好惹的样子。他们一边抽烟一边上楼，看见吧台前坐着一个身影。
　　陈小娅听见动静缓缓转过头来，手里摇晃着蓝色鸡尾酒:“东西？”
　　带头的混混“丁头”从裤袋里摸出一个U盘朝女孩扔过去，那边也是眼疾手快地接住了。
　　陈小娅起身:“谢了，你们几个的那点破事我一定会尽力的。”
　　“丁头”看着这位在他心里乳臭未干的小屁孩，心里不禁有点恨痒痒，和弟兄们在道上风光一世，现在要沦落到了帮个女高中生做事。
　　算了，想想她爹可是陈没发。有头有脸，听着就怕。
　　还在他们几个走神的时候，陈小娅两三口把酒喝完，走的时候挥挥手:“晚上当没见过我，对了，后几天还会有事找你们的，大家都是合作伙伴，谁也别给谁找罪受。”
　　混混们显然不想多理，把抽完的烟头丢到地上，一边拿脚踩着往地上摩擦，一边蹦出几个字:“回见。”

　　这是袁婷莱两年后的第一次回国，镇海没完没了的发展，她一出机场就被出乎意料的繁华给震撼 。
　　李鬼鬼家接近市中心，袁婷莱可以通过卧室里大大的玻璃窗欣赏到半个镇海。
　　送走章坤后，袁婷莱在按摩椅上喝咖啡，她看着已经进入三更的夜，眯了眯眼睛，知道自己一时水土不服又要失眠了。本来久居国外的外商每天压力就大，现在更是大上加大。
　　袁婷莱的脑子里一直循环播放着章坤那句“要完蛋了”，手里的咖啡一杯接着一杯，她再一次抬头去咖啡机边的时候才意识到天都快亮了。
　　袁婷莱担忧的思绪还在涌现着，她实在不安稳，打开电脑准备再和章坤好好谈论一番。
　　银白色的笔记本电脑从行李箱的最底层翻出来，这几年虽然在国外，但像李鬼鬼这种好学生的近况，袁婷莱可谓是一点没有落下，几乎每天和章坤聊得热火朝天。
　　她按下开机键，刚刚回国还没来得及转换文字，一进入页面邮箱里跳出了一条显眼的通知——Notice: two new emails are sent。
　　袁婷莱一看是一个新寄件人，没有任何信息，IP属地是国内。一回国就能给她发消息的人，她好像想不出来。
　　鼠标点到“Check”的位置，一条长五分钟的视频和五六张图片整齐的排列在画面中。
　　袁婷莱手中的咖啡杯一抖，洒落在地板上。
　　这个觉注定是睡不了了。这个夜也注定亮不了了。

　　第二天早晨，太阳都还没有完全升起，袁婷莱就已经按捺不住了，在保证孩子睡眠和兴师问罪之间反复横跳，最终还是选择早早出击。
　　“啪啪啪！”拍门声响起，李鬼鬼睡得不深，甚至于因为昨天的烦心事几乎没怎么睡，凌晨才有了困意，现在又被直接叫起来。
　　还没等她意外她妈居然会敲门，她妈就直接冲进来了，将正在奔放视频的电脑扔到李鬼鬼床上，那力道引起了空气不小的震动。李鬼鬼下意识心颤了一下，因为手机里传来了那些久违的声音。
　　“大晚上哪个蠢货啊……鬼鬼加油！我为鬼鬼举大旗……喂！你们几个没完了是吧？辣椒水还没泡瞎眼睛？刚刚还敢砸我！谁给的庇佑怎么还没进去吃牢饭啊……”随后是笑声和一阵打斗的噼里啪啦声。
　　袁婷莱掐断了视频，缓慢地做到沙发上，黑着脸缓缓说道:“还需要放吗？李鬼鬼。”
　　该死的压迫感又上来了。这次是真的凶狠和吓人。
　　李鬼鬼的头脑瞬间清醒了，她来不及想这个录像他妈是怎么弄到的，她知道袁婷在章坤口中能知道她有夏娜这么一个好朋友，于是觉得还有解释的余地和空间。
　　“阿湘是我的朋友，我和她一起出去受人欺负了难道还不能反抗吗？”李鬼鬼坐起身来，身体微微颤抖，“你也看到了，这就是我考试的前一晚，我头疼也是因为那些个混混砸我，你看完这个视频之后不应该理解我吗？为什么还要反过来说我的不是。”
　　“呵！”袁婷莱不屑地笑了一声，继续说:“你为朋友出头我当然不介意，如果这个和你一起出去的人是小娅，然后你们被人骚扰了，你为了救她脑震荡我都不会说什么，因为我不是一个无理取闹的人”
　　李鬼鬼在心中冷笑，你也真好意思说出口，反驳:“你为什么阿……夏娜就不可以，因为她的家庭吗，你什么时候这么看重这种外在东西了。”
　　“什么时候你觉得你和夏娜，和你的阿湘只是朋友了？”袁婷莱这句话还带了些颤音，显然被气得不轻。
　　李鬼鬼心头一震。她难道知道？
　　袁婷莱抓起电脑一顿操作:“李鬼鬼如果你真的不愿意说，那就让我来撕烂你的面子。你个变态！”
　　你个变态。
　　你个变态。
　　李鬼鬼听到这个词好像被戳中了肺管子，本来还想无厘头的再反驳几句，直到她看见袁婷来转过来的电脑屏幕上，是她和夏娜在学校宿舍楼一个隐晦的角落里接吻的照片。
　　一瞬间，就一瞬间，万念俱灰。完了，她知道，但没想到完的这么彻底。
　　袁婷莱用无法描述的眼神看了她好几秒，好像在观察她的反应，好像想在她的脸上看见那种羞愧的表情。
　　“李鬼鬼，你想和我说什么吗？和我这个已经管不了你的妈说什么吗！”
　　袁婷莱回忆着刚刚凌晨她看见这些东西时的反应，涕泪横流，这样的回忆像刀子、鞭子和剑，剜她的心，抽她的肺，刺她的肝，让她的五脏六腑不得安宁。
　　她的女儿干出来的，和一个女生，亲嘴，恋爱。
　　李鬼鬼的承受能力也就在这了，被她妈发现，戳穿，眼睁睁看着她妈看见这些东西，亲的时候有点美好，现在就有多想死。
　　她的心脏有被剖开的感觉。
　　李鬼鬼低着头不说话，疯狂眨眼企图把泪水憋回去。
　　袁婷莱见她沉默，连一个字都不肯解释，彻底迸发了。她的拳头攥到最紧，重重把电脑摔在地上。屏幕摔的粉碎，玻璃渣溅到鬼鬼的腿上，那张照片也随之破碎消失。
　　“不是很牙尖嘴利吗！不是朋友吗！你说啊！”
　　“你别给我低头装作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你倒是拿出和混混争吵的气势来啊！”
　　“这照片我保存了，你觉得要是把这个发给你奶奶她会怎么想，你以前可都是她带大的，你知道她会对你有多失望吗？”
　　“你知道吗？李鬼鬼！”
　　袁婷莱把她推倒在床上，没有控制住，狠狠往她女儿脸上一巴掌。
　　这是十多年以来她第一次打李鬼鬼。她以前多么引以为傲。
　　袁婷莱清醒的意志越来越薄弱，她只知道她的女儿做了多恶心下贱的事，她从来都没有想象过的事。
　　“对！我就是喜欢夏娜！我就是同性恋！我就是变态！你杀了我啊！”李鬼鬼突然从床上站起来，眼眶全红了。
　　“啪”，又是一巴掌。
　　……
　　袁婷莱试图冷静，可火越来越厉害。
　　李鬼鬼的心被对方杀气腾腾的话，给浸得凉凉的，因此浑身发冷。但是对方说得没错，她的确是个变态，她的脸又火烧火烧的。
　　两个人都面朝着墙壁，好像都有要断绝母女关系的气氛了。
　　“如果你当我是你妈，你还想做个正常人，就给我结束掉，我不希望我生出来的东西是变态。是畜牲也不能是变态。”袁婷莱转过身来，注视着控制不住抽泣的她。
　　李鬼鬼脑海里是空白的，“变态” 响彻她的脑海，她想起学校心理课上老师讲的一句话:奇怪的动物会被保护起来，奇怪的人却遭受排挤。一一伊坂幸太郎
　　那节心理课，她和夏娜都彼此看了对方一眼。
　　李鬼鬼开口:“你为什么这么反对这个……”
　　“没有为什么。我只是想为了你好。李鬼鬼，我不想你做这种被万人唾弃的事。
　　没有为什么。说得轻巧。
　　……
　　又是沉默一阵。她开口 :“我会和她分手的。”
　　袁婷莱有些反转:“这是随口一句话我就能信你的吗？你们两个在一个学校，我就眼睁睁看着你们两个眉来眼去旧情复燃吗？更不要说我又不能一直在学校关心你，你又误入歧途了我怎么办。”
　　什么关心，明明就是监视，说得都是好听话。
　　“那你想怎么办？”
　　“让她转学。”
　　真不愧李鬼鬼的妈妈，原来短短的凌晨两个小时，不仅是心灵上的撞击，还有头脑上的计谋。
　　李鬼鬼一心头的火瞬间上来了。
　　“袁女士，你是不是有病啊！你知道夏娜的具体情况的吧？她能考上镇海本来就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你还有这样剥夺她改变命运的机会，镇海是这里最好的高中，她现在能转去哪里，那些个普高的教学方式和我们这里可以比吗，到时候只会让她的成绩一步步下降。”
　　“那又怎么样，她成绩下降和我有什么关系，我是他妈吗？我是你妈，你的前途不能丢，至于其他人，特别是她这种也变态的女孩子，我管他们做什么？”
　　“你怎么能这么自私？你……你这是在做下贱的事！你配当我妈吗！”
　　“你个畜生！”
　　第三个巴掌。
　　“下贱？到底是谁下贱！是谁配！？你在做变态，当百合的是时候，有想过配当我袁婷莱的女儿吗！我是自私吗，你也不看看我怎么做是为了谁，你以为我拉下脸求陈校长这件事情很光荣吗？”
　　“那你就不要去，我逼你了吗！”
　　“我为了你好我怎么能不去，她都把你拖累成什么样子了，46名，你告诉我你什么时候考过46，要不是期中考不分班你强化班都悬，再来两个人你就直接淘汰了你知道吗？”
　　“我考差是因为头痛，我不知道说了多少次了你为什么不听！夏娜是好女孩，你为什么嘴皮子就不能放干净点！”
　　“你告诉我你头痛是因为什么，是因为和混混打架，你为什么和混混打架，你如果不是因为夏娜你会和他们打吗，你会头痛吗，归根结底还不是夏娜！好女孩……呵呵……我看是好贱货吧！”
　　李鬼鬼沉默了。她从来没有想过她曾经崇拜，可亲可亲的妈妈，嘴里竟然会说出这种话。
　　“这都是我自愿的，她又没有逼我干。”李鬼鬼只想最后再为夏娜解释一次。
　　袁婷莱笑了笑，走出门，回头有些挑衅地说:“我也会让她自愿转学的。”
　　“袁婷莱！”李鬼鬼吼道，她第一次直呼他妈的名字，她现在只能看到他妈的背影，不容反抗气息的背影。
　　“我也说很多次了，我是为了你好。”
　　“你为了我好就让夏娜留下，她在我才能好。”
　　袁婷莱没有回头，只是小声嘀咕着:“得寸进尺。”
　　李鬼鬼将整个头埋进被子里，淡淡的香水味反而使她心情烦躁，看着袁婷莱离去的方向，果然没有关门，李鬼鬼已经懒得下床管门了，她现在心理都是无语。
　　其实，如果袁婷莱是因为她早恋这么生气的话，那她也不会这么难受，但她是因为她同性恋而骂。她说可以早恋但不接受同性恋，为什么？李鬼鬼在心里念了千千万万次，明明她和夏娜是真心相爱的确要经历别人的不待见。更何况现在看不惯她们的不是别人，而是李鬼鬼她妈，亲妈。
　　袁婷莱是一个很强势的女人，李鬼鬼从小就领略到了，刚出生那几年，她一直在外面做生意，而李鬼鬼就和奶奶一起生活。对于母爱，她并没有机会感受，等到后面有了机会，她感受到的也不是母爱。是对于学习的鞭策，是对于习惯的矫正，是对于交友的一而再再而三的劝说。她看到的只有严肃和期待，没有爱。
　　看着距离原定闹钟时间还有十七分钟的钟表，李鬼鬼开始换衣服，校服并不好看，但她不希望以后的夏娜穿不上这件并不好看的校服。
　　吵完后的冷静下来的大脑告诉她不能妥协。
　　李鬼鬼收拾完，早饭也没有吃，对着袁婷莱的房间喊:“我上学去了。”
　　还没等她打开门锁，身后的锁开了。
　　“你别去了，我已经给你请好假了，你今天一整天都在家里给我待着，等我把夏娜搞走了你再去上学。”
　　见女人说这话时轻描淡写的样子，李鬼鬼更加生气了。
　　“你是要监视我了吗疯女人？我就得去上学，你知道落一天课会损失多少知识点吗？”
　　“哟！”袁婷莱开始阴阳怪气了“李大小姐还知道学习呢，我还以为你一天到晚脑子里面只有恋爱呢？我还不了解你吗我是你妈，你不就是想去见夏娜嘛，然后还要深情拉着手和人家说，阿湘，不要害怕，我会处理好的，是吗？”
　　“我不想和疯子多说，我要上学了。”她转身就走，一步也没有回头，只听见那人在后面说 :“你就算去了也没用，木已成舟。”
　　李鬼鬼上次，关车门的声音格外响亮，本来还想寒暄几句的王叔瞬间沉默，安心开车。
　　不过最终还是忍不住了，出声说:“小姐，要放哥吗？”
　　“嗯。”李鬼鬼随口回应，她的思绪现在都在车外的某个地方。
　　陌生的前奏响起，但却给李鬼鬼一种熟悉的感觉，听着歌词，想着夏娜，她突然感觉眼里的泪水有些控制不住了。

　　就让我独自守着回忆
　　如果阳光永远都炽热
　　如果彩虹不会掉颜色
　　你能不能不离开呢
　　我能习惯远距离
　　爱总是身不由己
　　宁愿换个方式至少还能
　　遥远爱着你
　　爱能克服远距离
　　多远都要在一起
　　你已经不再存在我世界里
　　请不要离开我的回忆
　　请不要离开
　　不要离开我的回忆
　　……
　　李鬼鬼早已泪流满面，轻声对自己说:“阿湘，留在我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