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体温计》乌尼

87、第八十七章

　　东去春来，学校里的柳树开始冒出了嫩芽，虽然阳光开始变得暖洋洋的，但滞留的寒气还没散个干净，楚希宥会时不时在林焰的校服外面套上自己的拉链卫衣，让他披着学。

　　在惊心动魄的“照片事件”之后，林焰就没有多余的精力去管乱七八糟的事儿了，当他真正坐在一班跟其他人同时做模拟题的时候，那股庞然的差距和压力会轻松碾压他，让他无暇喘息。

　　肖晓那天晚上的话还真不是闹着玩儿的，等“照片事件”后的第二天肖晓就去找楚希宥聊天，两人开了半天会，敲定了一系列方案。

　　之后的日子就跟坐上火箭一样一泻千里地往目的地赶，林焰觉得自己正腾空，被楚希宥和肖晓一左一右拉着起飞，火箭速度越来越快，神奇的是自己竟然还没被甩下去，还被这两人紧紧捞着没摔个四分五裂。

　　春天短暂的只往人的脸上喷了个尾气，等林焰真正感觉到天气变化的时候，他们已经迎来了炎热的夏天。

　　“焰哥，快点，差不多开始了。”

　　林焰一抬头，首先感受到的是窒息的闷热，他看向窗外，外面热浪滚滚，全校高三生正一个个扇着风横跨操场往大礼堂走——而眼前的楚希宥也已经换上了薄薄的夏季校服。

　　“楞啥呢，毕业典礼快开始了。”
　　孙鹏飞也回头看，招手催他。

　　“呃，好。”林焰站起来跟楚希宥、孙鹏飞、仙人一起往外走。

　　教室前面四块板子拼成的大黑板上，写着夺人眼目的字。
　　距离高考还剩4天！

　　每个字都像篮球那样大，而中间的数字更是用红笔大写加粗，而以它们为中心，7个大字加一个数字之外密密麻麻还有好多涂鸦或者留言。

　　—毕业快乐~
　　—永远的三年一班
　　—一班一班，一直陪伴
　　—楚神爱你><
　　—苟富贵勿相忘
　　—高考是个坎儿，我要翻个漂亮
　　……

　　林焰只匆匆扫了一眼，就不得不加快脚步跟上前面那群人。
　　礼堂是露天的，热气直接袭击了从里到外、从学生到老师的所有人，但也许今天本就该如此热烈，学生们匆匆抱怨了几句就都各自聊起了别的话题。

　　“都坐下，坐下！”前面何姐在喊话，“一班坐在这三排，快点过来坐好。”
　　一大群人乌央乌央地走动，其他班的学生也都差不多确定了自己的领地范围，稀稀松松地落了座，等礼堂的座位快满了三分之二，林焰他们才姗姗来迟。

　　“我看看……我们好像在后面。”孙鹏飞的眼睛很好使，他眯眼看了一下就指着差不多在最后方的一班部队，他们好像还贴心地空出了最后一排，让楚神他们能排排坐。

　　林焰一直落在最后跟着他们，他的视线没有焦点，当他们穿过一个个班级，直至走过二班的时候，他的视线才终于聚合到了一起。
　　余光里他看到了一大片空位——按理来说，礼堂的座位都是按人头计算好的，但是这里却空出了这么多位置，林焰的视线不经意地扫向那里，然后就看到了孤零零自己占了一整排的津达。

　　津达对楚神、林焰这伙人好像有心电感应似的，他们经过的时候也正好抬头狠狠盯住了林焰。

　　原本像是出厂自带般的满面笑容找也找不见，半个学期的孤立让他的本性暴露无遗，讨厌谁就毫无掩饰地怒目相向。

　　当林焰和津达的视线破空碰撞的时候，林焰感觉周围闷热的空气似乎还被倒灌了满满一桶汽油，难闻、黏腻、焦灼。

　　蓦然间，有一个手臂突然横插过来放到了林焰的肩上，林焰只需一眨眼就知道这人是谁。
　　楚希宥在原地等了几步，等到林焰过来后兜住他的肩，像是催促一样围在他脖子上的手臂紧了紧。
　　那一瞬间粘腻的汗水变成了清凉飒爽的薄荷，楚希宥身上是干爽的温暖，空中也吹起了一阵只圈住林焰的小范围风。

　　两人目视前方，楚希宥无所谓的笑，林焰手插兜表情漠然，他们只是匆匆略过了一眼津达，之后脚步没停，直直向后走去。

　　礼堂已经完全塞满了高三毕业生，所有人都已经就坐完毕，只间或有一两个跑上跑下的高一高二学生会。
　　一到这种大场面，一班的人不知道是受惯了注目还是有不可遏制的炫耀欲作祟，往往会比别的班吵闹得更夸张。聊天和传东西等小动作不断，被何姐说了三四次后才重归平静。

　　等他们也老实起来后，马秃秃终于上台了。
　　“咳咳，一二，一二，好。”
　　马秃秃测试完麦克风，看着下面肃静的人群，郑重宣布，“现在开始xx省xx市高级第一中学第73级的毕业典礼正式开始！”
　　话毕，校歌隆重响起，大红幕布后面，学校竟然请来了一整个大型管弦乐队。

　　校歌之后，还是马秃秃的演讲，他说了很多话，还颁了好多“优秀毕业生，优秀毕业班级”之类的奖，全程林焰一直在神游太空。

　　他想，时间好快啊，简直一晃而过。
　　但仔细想想，也不是那么的一晃而过。

　　高三下半学期，教室里突然空出了一个个座位，有的是准备留学不来上课了，有的是参加自主招生，还有人觉得在家里学习对备战高考更有效，直接全科目家教伺候。

　　小狗、张明伟、王明、寸头这几个平时也常常旷课，现在更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张明伟说自己想学插画、设计，于是打了几个月工，自费买了平板，在家看着网课埋头学。

　　小狗从年前就开始想自己喜欢什么，想来想去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上个月郁闷地拉着一大帮人吃了校东门旁边的米粉，突然福至心灵，直奔厨房重地，拉着老板娘说自己想在这儿打工——最近小狗一直在校门口的“奔奔米粉”家打工，他说他的近五年目标就是自己开一家米粉店，最好是全国连锁，让焰哥和楚神都能吃的上。

　　反观寸头，这个口嫌体正直一直不肯承认自己爱惨了女朋友的嘴硬男人，决定大学也跟着女朋友去上海，学校可以随便上，离女朋友近点就行，他的目标是利用大学空闲时间在金融都市无论如何挣大钱。

　　最后只剩下一个孙鹏飞，他什么目标都没有，女朋友男朋友更是影都没一个，他看了看四周，只好问了林焰，林焰基本上锁定了北京的大学，于是孙鹏飞也一拍板决定去北京。
　　但是在北京随便找个学校上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而且还得离林焰他们近一点，于是距离高考没几个月了，孙鹏飞这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重新拿起了笔头和书本，肖晓和楚神也得分出一半精力去管这个毫无基础的废物。

　　这四五个月来一班每隔几周都有压力过大而突然崩溃大哭的人，也有在最后关头丢盔弃甲放弃高考另觅出路的人。
　　反之当然也出现了逆流而上当黑马的后起之秀，林焰就属于这一群的领头人。

　　林焰这几个月学习学到脑抽筋，身体因为久坐而前所未有的僵硬，但好在学习成绩稳定而迅猛地增长。
　　虽说成绩提高得顺畅，但过程也不总是十分完美，这期间他总共生了两次病，不知道该说是病了还是累瘫了，那两次加起来总共7-8天，他什么都没法干。

　　随之而来的焦虑和烦躁让他和楚希宥大吵了一架——准确来说是他单方面的和楚希宥输出。
　　楚希宥天天在他旁边说没事，没事，放轻松，但他怎么可能呢？

　　大吵一架后，楚希宥徘徊在林焰家门口，给他送上了装着青蛙儿子们的翻盖手机，让他生气的时候玩儿游戏消消气，没事也可以打他练练手，总之就是别又像之前那样冷战。

　　楚希宥的示好让林焰高涨的怒火像漏了气的气球般干瘪下去，之前的“冷战”又让他心虚不已，林焰主动道了歉，两人叽叽歪歪腻在一起后又重归于好。

　　林焰想，时间终究是过了不少，他林焰竟然都敢跟楚希宥吵架了。

　　“现在有请毕业生代表上台发言。”马秃秃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来，击碎了林焰的胡想，不知不觉所有的颁奖环节都结束了。

　　林焰低着头想这次毕业生代表是谁，按理来说本该是楚希宥，但是上次闹的事太大了，连这个都取消……

　　“亲爱的同学们，老师们，家长们，大家好。”清凉又低沉的声音从前方传来，林焰猛一抬头，本来应该坐在自己身边的人此刻竟站在礼堂正中央。

　　楚希宥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上了正式的白衬衫，衬衫平整光滑毫无皱褶，只是因为闷热，袖子被挽到了手肘处，衣领上的纽扣也松了两颗，露出隐约的锁骨。

　　他的身影一出现在台前，一班就开始嗷嗷叫，啪啪啪鼓起了掌。
　　炎热的空气扭曲了光线，尽管林焰眯着眼，但他的身子还是无意识往前倾，想要把这一幕刻进眼底。

　　这一眼跟遥远的三年前是多么的似曾相识。
　　三年前，在同一个礼堂的新生大会上，楚希宥也是穿着相似的白衬衫作为新生代表上台发言。
　　那时的他更为张扬、更为稚嫩，用那破土而出的生命力在林焰暗淡的瞳孔里狠狠烙下了“惊鸿一瞥”四个字。

　　所以烙印一直刺痛着林焰，让他莫名的痛，又莫名的心悸，最后是更深沉的无力。

　　现在时空交织——毕业生代表楚希宥含着温和的微笑，有意无意地往林焰的方向看去。
　　他的身影在煎沸的空气下与三年前的人物重叠，一会儿是小柚子，一会儿是大柚子，都炙热地望向林焰。
　　林焰微微眯眼，也许自始至终，他都不曾是一个人。

　　“接下来请允许我代表一中第73届理科，文科，艺术培训班所有1137名学生，来进行以下宣誓。”
　　好像来到了最后一个宣誓环节，所有人都陆陆续续站起来，楚希宥读一段，他们复述一段，楚希宥再读，他们再复述。
　　林焰的神魂还没聚拢，只能跟着本能站起来，嘴角木木地一张一合。

　　连毕业生代表的宣誓词也念完，毕业典礼差不多就结束了，楚希宥从高台上走下来，返回原地，马秃秃重新抓起麦克风最后再苦口婆心地来了场高考注意事项。

　　上午他们已经拍完了全校的毕业照，各班的毕业照也已经拍完，现在就是自由拍照自由解散时间了，顺便还得把教室里的所有书都搬回家里去。

　　毕业典礼进行的时候好多家长也慢慢聚集在了礼堂后方的台阶上，等着最后跟孩子们拍照。
　　“焰哥”楚希宥说，“我姥姥姥爷也过来了，一起去拍照吧？”
　　林焰呆了三秒，回过神来，“你姥姥不是腿脚不方便吗？”
　　“是啊，所以从一大早就出门了。”

　　林焰一想，也是，这是宝贝孙子唯一一次的高中毕业，本来父母不在身边就憋屈了，他们不可能不来。
　　本来井井有序坐着的学生一大半走出了礼堂，有一半去礼堂后面的台阶找家长，人流纷杂，去哪个方向的都有。

　　林焰和楚希宥找了快五分钟才终于找到了姥姥。
　　林焰刚想打招呼，没想到在姥姥和姥爷旁边竟然还看到了林睿。

　　林焰一个大大的问号立在头上，“哥？”
　　“嗯，毕业快乐。”林睿给了他一束花，姥姥也给了楚希宥一束。
　　“你怎么知道今天毕业典礼的？”林焰接过来问。
　　林睿默默看了眼楚希宥——这个间谍。

　　“学校呢？特地从北京跑过来的？”林焰再问。
　　林睿偏头没看他，小声“嗯”了一声。
　　“行了行了，快点过来拍照，跟我们拍完你们还得去找朋友拍。”姥姥催促。
　　林焰只能乖乖走过去跟姥姥姥爷和林睿轮流拍照——拍的时候还没觉得，等拿过照片一看，顿时觉得十分满意。
　　自己也是有家长护航的人了。

　　送走了家长，一班的大部分人在东一教的下面聚起来，好多人都想在楚神的校服上留言，一来二去，楚神的校服已经全被马克笔覆盖了。

　　人群吵吵闹闹的，楚希宥笑着来到林焰前面，一把拽过他目前还算干净的校服，打量了一番后，在校服正前面，用油性笔一左一右写下了大大的两个字。
　　“我的”

　　“臭情侣！臭情侣！”
　　肖晓和孙鹏飞带头抗议，对这种秀恩爱行为十分不屑，孙鹏飞玩心大起，在林焰校服背面也写下大大的“我的”，仔细看旁边还有几个小字“好兄弟”。
　　“飞哥，你不地道。”楚希宥垮着脸。
　　孙鹏飞的白眼都快飞到天上去了，“楚神讲讲道理，你俩跟我比起来到底谁不地道。”

　　小狗才不管他们谁地不地道，抓起林焰的校服在左边袖子处画了米粉，留言“潜在的第一顾客”，仙人也学着他，在右边袖子画了一柄拂尘，祝他往后心平气和。
　　楚希宥则是在孙鹏飞校服背面用荧光笔画上了大大的灯泡，在大白天也发光的那种。

　　闹也闹完了，寸头说，“走吧，我们去拍照。”
　　“走，”孙鹏飞说，“咱们玩儿了那么久，是不是一张合照没拍过？”
　　“好像是，”寸头点点头，“谁没事天天拍照啊。”
　　小狗说，“那今天拍的也许就是唯一一张了，等上大学，见不见得上面都不一定呢。”

　　听到这里，林焰前后扫向来来往往的人群，不仅是他们，学校里的大部分人，今天应该是这辈子的最后一面了。
　　这么一想，一时间分崩离析的意味越发浓烈，林焰有点低落。

　　楚希宥全都看在眼里，他想，咱焰哥骨子里还是这么恋旧。
　　但是没关系，我会永远在你身边。
　　前面是大把铺开的阳光，后面是他坚实的楚希宥。

　　“去吧，”楚希宥轻轻推林焰的后背，“把你的青春都装起来。”
　　我们把青春拿在手里，一路向前。

　　林焰听完似有所感，飞快跑进了教学楼。

　　等忙了快两个小时终于把照片照完，他们凑头看效果的时候，林焰发出了这段时间以来几乎是最灿烂的笑容。

　　照片里林焰一个人站在前面，他的脚边有两束家长们送的花，他手里拿着书包，上下大力拉开了拉链。
　　其他人——楚神、孙鹏飞、小狗、寸头、肖晓、仙人、张明伟、王明、李恒站在后面，各自拿着代表自己的东西，有人拿试卷，有人拿游戏机，有人拿烟盒，楚神拿着可达鸭揪住了它的嘴部，肖晓拿出翻盖手机特地调到有四个青蛙的界面。
　　所有人都大笑着，在阳光下用力一跳，照片就定格在他们飞到空中的那一瞬间，从效果上来看，他们都跳进了林焰的书包里。

　　林焰把他的青春都装进书包里，用相机装裱成了一张照片。

　　此后他再也不会弄丢自己的十七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