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lood&Dust：血与灰》千世千景

73、LXXII. 罗盘

　　加卡尔因伊利亚德的话语，意识到事情远没有所想象的那样简单。他正要离开光影交错的歌剧院内，却忽然见到不远处地面上横着那支从维多手里掉落的，漆黑狭长的血枪。
　　他顿了顿，忍不住拾起枪来，担心这血枪会成为弗拉德的武器。但就在他接触血枪的刹那，一阵凄厉尖锐的哀嚎便如离弦的弓箭，直直钉入了他的脑海。眼前的景象逐渐被黑暗笼罩，仿佛无穷无尽的夜色，无穷无尽的死亡。
　　在这黑暗的世界里，加卡尔扭头四望，试图寻找伊利亚德的踪迹，寻找离开歌剧院的出口。然而他面前只有浓墨似的漆黑，只有悄无声息的寂静。可在加卡尔背后，目光无法企及的地方，一只大手正缓缓形成，伸向这南欧青年手里的血枪。
　　加卡尔察觉到血枪上传来的，令人畏惧的力量，却没有因浑身无法抑制的颤抖而松开手去。他双手握着錾刻符文的枪柄，并忍受着压迫心脏的惶恐，警戒退缩的本能。他知道，自己绝非吸血鬼之王的对手，甚至就连他的生命，也不过是弗拉德吐息下翻滚吹动的沙砾。
　　但他心里怀着巨大的希望，巨大的温柔，因此不能像吸血鬼那样无所不为的生活，不能像吸血鬼那样懦弱屈服的逃避。如果他的终点就在这里，他必须向那位伯爵奉献，必须不辜负自己的信仰而死。
　　他想到这里，忽然生出了许多勇气，许多与黑暗对抗的决心。而那只与他争夺血枪的大手便在这勇气和决心里缓缓消散，化作一团威慑灵魂的高大人形。人形的轮廓隐在黑暗里，似有若无的闪动，虚无缥缈的伫立。半晌，那人影忽然阴森冷冽的笑了起来，对加卡尔说：
　　“我曾见过一个与你双眼相似的……哦，原来如此，是她死了。”
　　弗拉德沙哑低沉的嗓音回荡在一片虚空里，并与加卡尔的血脉共鸣，使他一遍又一遍的听闻。直到许久以后，那位南欧青年才从模糊不清的话语里，了解到弗拉德所指代的含义。他于是接着说道：
　　“是的，罗萨莉塔已经死了，麦克林的十字架杀死了她。”
　　“麦克林，又是麦克林……就算一百年过去，就算不同的个体，也依然要执着的与我为敌！”
　　那团黑影说到这里，忽然剧烈的翻腾涌动起来，并似乎因这名字而痛苦，因这名字而心有不甘。他回想起从前在比萨拉比亚时的记忆，回想起苜蓿花纹的旗帜，灰绿双眼里的杀意。他有时不能明白，人类如此短暂脆弱的一生，却延续着如此漫长坚定的对抗，延续着如此镇压一切的决心。弗拉德想到这里，抬起并不存在的头颅，看向面前的南欧青年，说：
　　“那么你呢，魔眼的后裔，可恨的土耳其人，又为什么要与我为敌？”
　　“因罗斯巴赫的伯爵救赎了我，他是我永不毁灭的罗盘。”
　　加卡尔这样说着，并睁着眼，与面前主宰一切的黑暗对视。伊利亚德的名字，就这样驱散了这位南欧青年内心深处的恐惧，照亮了曾经布满悲哀的魂灵。加卡尔从不认为自己能够打败弗拉德，甚至从不认为弗拉德会在意他的想法，但这并不妨碍他慷慨决然的战斗，不妨碍他无法动摇的意志。他于是接着说道：
　　“因他赐予我无尽的希望，杀死的力量，生命的方向。”
　　“蝼蚁也需要生命的方向？”
　　弗拉德听了加卡尔的话，有些嘲弄的反问道。然而那位南欧青年只是瞪着眼睛，告诉他：
　　“否则我该怎样活呢？纵然罗萨莉塔把我变成了不老不死的怪物，但这生命于我而言也不过日复一日的堆叠，茫然无果的复仇。在来到巴黎以前，我曾那样希望死在吸血鬼的手上，死在维多的怨恨里。因只有这样，我既能不辜负巴尔干猎人的宿命，又能从这怪异残忍的宿命里解脱。可那位伯爵却在血与灰的尽头原谅了我，并向我指明救赎一切的道路，约定同我并肩作战。”
　　加卡尔于是又回想起许多久远却难以忘记的感情。他在这一百年里，在与吸血鬼的拼死搏杀里，从来见证命运的崎岖和无奈，也从来被推向无法挽回的深渊，进退两难的境地。他不敢想象，如果没有那位伯爵，自己是否已成为一团苍蓝色的火焰，成为一撮静默无言的沙砾。
　　“原来这个世界真的变了……”
　　弗拉德忽然意识到，眼前的南欧青年或许比起吸血鬼，更加接近于弱小平凡的人类。因为吸血鬼是有渴求的，生命也好，鲜血也好，仇恨也好，他们必须寻找一个确切的目标来维持自身亘古的存在。但人类有时却没有目的，没有回报，只有不可动摇的信仰。弗拉德于是轻轻的冷笑起来，说：
　　“麦克林容许了吸血鬼的存在，而吸血鬼帮助着法皇眼的枢机，看来所谓的原则也并不那样绝对。所以你叫什么名字，我叛逆的后裔？”
　　“巴尔干的猎人，加卡尔·法米列恩。”
　　“那就让我见证吧，加卡尔，见证你命运的枷锁，见证你注定的失去，还有你那万分爱惜的，罗盘的毁灭。”
　　随着弗拉德话语的落下，四周笼罩的黑暗缓缓消退，露出一缕清冷的月光，一片混沌的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