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lood&Dust：血与灰》千世千景

72、LXXI. 百年血泪

　　维多一面与伊利亚德注视，一面悲鸣着向后倒去。火焰撕开虚假的皮肉，撕开徒有其表的伪装，并击打着他的灵魂，灼烧着他的心脏。一股冰冷的血液于是洒在地上，伴随他砰然作响的摔落，伴随他逐渐剥离的意识。
　　维多在一片苍蓝的视野里，见到那冰冷的血液蜿蜒向前，穿过血红色的复活法阵，汇入不远处的檀香盒中。檀香盒里放置着弗拉德的灰烬，并无论倾注多少血液都不会满溢，直到那位统治吸血鬼的国王再临。
　　“还是不够，不够，不够……”
　　维多这样充满焦急的想着，瞪视起面前流动的鲜血，并任凭那鲜血带走身上为数不多的力气。只要他的主人能从血与灰里复活，他的生命也不过是大海里无名无姓的涓滴。他知道自己就要死了，知道所有故事将迎来不被期许的结局。但他却莫名没有一丝畏惧，他只是不甘，只是希望永恒的战斗，希望摧毁一切的复仇。
　　在命运的终焉，他又回想起从前与弗拉德的相遇，回想起月光下熊熊燃烧的废墟。战争毁灭了他的故乡，带走了他的亲人，又剥夺了他的希望。他是人类互相倾轧的牺牲，对人性有过分深入的理解，因此他永远无法原谅，永远怀抱难舍难分的憎恶。
　　他与罗萨莉塔是那样相似，那样蒙受毫无缘由的背叛，那样发誓决不相信人类的谎言，决不求助人类的神明。他想到这里，又忍不住感到一阵发自内心的疑惑和嫉妒。人类可以拥有耶稣，可以为生存捕食猎物，可以那样堂而皇之的杀死，那样道貌岸然的祈求。
　　可吸血鬼呢，吸血鬼究竟犯了怎样的罪呢？
　　他只是用不合理的手段击破了不合理的命运。但人为了活下去，本就是可以做任何事情的。否则那些士兵，那些敌国的民众，又为什么不依不饶的令他痛苦呢？正义，公平，审判，这些话看似毫无破绽，却又是否真正拥有意义，真正能够关照到每个沦落在地狱里的魂灵？
　　维多想不明白，迫近的结局也不允许他再细想下去。他在一片淡漠而又灿烂的火光里，仿佛看见了穿直襟长袍的中年男人，看见了他阴郁坚忍的眉眼，看见了他身上披挂的冷露。
　　那位征服黑夜的国王，吸血鬼弗拉德，就曾这样跋涉火焰而来，居高临下的看着维多，并用随身携带的小刀割破手掌，滴下施舍恩赐的血液，并念动扭转一切的咒语：
　　“吾之血即汝之血。”
　　这血液，这咒语，穿过无尽的黑夜，向维多枯死的生命注入力量。他的心脏于是继续跳动，肺叶于是继续翕张。维多从废墟上站了起来，并痴迷的，注视着火海里徐徐闪动的一切，拥抱这月光下似是而非的生命。
　　而此时此刻，相似的火焰围绕着他，带给他莫大的宽慰，莫大的悲哀。他忍不住流下两行血泪，尔后手脚并用的挣扎着，向近在咫尺的檀香盒爬去。但苍蓝色的火焰却率先将他化成了一团灰烬，一团空虚死寂的尘埃。
　　加卡尔看着木质舞台上逐渐熄灭的火光，心里有些莫名其妙的怅然。他在这百年里不断追寻，不断对抗的敌人，就这样消散，这样静默无声的死去。他忍不住在内心拷问：
　　“这一切又是为了什么？”
　　好在，他遇见了伊利亚德，遇见了这位赐予他生命的伯爵，所有血泪与遗憾才总算没有白费，总算有了与之相匹的回报。当灰烬落下的时候，他听见那位独手吸血鬼模糊微弱的声音，似乎是弗拉德的名字，又似乎只是一句毫无意义的感慨。但无论如何，一切都落幕了，都归于深沉如铁的夜色。
　　加卡尔想到这里，用外套包着手掌，收回先前抛在地上的银色短剑，并越过维多的灰烬，试图拿起法阵上放置的，古老的檀香木盒。但就在这个时候，伊利亚德却忽然大步向前，抓住了加卡尔的手腕。加卡尔扭过头去，想说些什么，但那位伯爵的力量大得出奇，竟立刻将他拖下台去。
　　加卡尔这才看到，复活法阵泛着赤红的光芒，正在夜色里河水般的流淌。而法阵中心的檀香盒上，刹那间涌出一股无穷无尽的鲜血。鲜血又立刻升腾，化作萦绕盘旋的黑雾，笔直的冲向天际。
　　破败的气息，腐血的味道，死亡的哀嚎，便充斥着歌剧院的角落，并如威吓般向伊利亚德和加卡尔咆哮。所有人，包括维多自己都不会想到，这一丝纤细的血脉，竟然是弗拉德复活所需的最后一点血液。事情于是又变得凶险，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加卡尔在弗拉德庞大气势的震慑下，极力调动起自己的四肢，切断法阵的运行，但源于本能的恐惧却束缚着他，令他颤抖，令他几乎难以站立。他一面急切不安的驱使着，一面看见那位伯爵沉着脸色，从风衣外套里拿出了名为“麦克林宝库”的皮质笔记。
　　伊利亚德的目光依然镇定，依然饱含着圣人的感情。他把“圣枪”换到左手，右手托着“麦克林宝库”的书脊，对面前已有三四人高的黑色雾气说道：
　　“击发术式第六十八号，埃癸斯。”
　　随着伊利亚德话语的落下，一片金色帷幕凭空出现，遮盖雾气的顶端，将不断腾高的黑雾缓缓压下。但这种压制仅持续了数秒，雾气便猛然冲破阻碍，并如一支利刃似的迅速上涨。
　　伊利亚德见了，眼里却翻涌起更加坚决的神色。他抬起眼睑，用力敲击着手中光芒闪烁的“圣枪”，尔后对抗着人类难以想象的强敌，向那团黑雾大声说道：
　　“击发术式第一十二号，圣马耳他；第二十九号，巴别塔……”
　　“麦克林宝库”于是哗啦啦的翻动起来，放射出亮如白昼的，穿透一切的光芒。但那位伯爵并没有停止说话，只是重重的敲击着“圣枪”，并以某种永不退让的语调接道：
　　“击发术式第零号，天之座！”
　　随着“圣枪”敲击地面的声音响起，抑制吸血鬼能力的圣马尔他术式和双重禁锢术式同时降落在地面，歌剧院里便架起一圈圆柱形的闪光屏障。屏障上，麦克林的印记环绕升腾，使黑雾不再蔓延扩大。
　　加卡尔因此放下心来，正要询问那位伯爵此间的危机是否解除，可伊利亚德却神色严肃的对他说道：
　　“快离开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