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号》笨蛋美女和花

3、第 3 章

　　陈玄林送走了唐先生，重新回到书房。

　　他坐在书案前，指节屈起，一下一下地敲击着桌面，回忆着唐先生自见到他后的每一个表情和反应。

　　上面的人起疑了，这个结论显而易见。

　　他和陆想的婚姻来得太突然，又是恰逢两党第二次合作这样一个敏感的政治时间点，即便从明面上来看，已故大实业家的独女携巨额嫁妆嫁给租界工部局华董的次子，这是旁人无从置喙的门当户对；然而对于行事严密的军统局来说，这一切并没有天衣无缝到无需戒备。

　　他和陆想相识于今年夏天的一场舞会。

　　淞沪会战的惨烈抵抗才过去了不到一年，沦陷的华区和涌入租界的难民仍然处于水深火热的境地，自诩上流社会的富豪名流们却依旧大肆操办着一轮复一轮的宴会，夜夜笙歌。

　　陈玄林年纪轻轻便身处警务处副处长的高位——就租界的华人所能触及政治地位而言，这已然是极高的成就，因而他向来是人们想要交好的对象；但他又是出了名的不爱应酬，同他油滑老练的华董父亲截然相反。于是当他出席在这样一场并不算特别的舞会上，立时成为了众人目光的焦点。

　　陆想就在这样的场景里，锁定了他。

　　他实在是挺拔又出挑，无形之间的气场为他笼罩出一片生人勿近的领域，带着笑向他走来的女人却仿佛感受不到，像一朵锐利的玫瑰，切割开他的防备。

　　“还真有人敢向这位陈处长搭讪？”

　　“那位可是陆小姐，你不知道吗？”

　　“听说过她，据说是很读了些书的大家闺秀，没想到陆先生一去世，她就展露了头角，听说是有些手腕的。”

　　“再有手腕也不敢轻易招惹那位吧......”

　　周遭议论纷纷，而身处舆论中心的女人却旁若无人地同陈玄林搭话，做法大胆且新派：

　　“这位先生，可以请您邀请我跳一支舞吗？”

　　恰逢一曲演奏完毕，乐队重新调试音调，奏响了新篇章的华尔兹。在明快的钢琴起音里，陈玄林出人意料地微微颔首，向她做出一个邀请的手势。

　　他们相拥着滑入舞池，姿态优美且样貌登对，场面称得上是赏心悦目，双方却都很有耐心地只是观察着对方，并不率先开口。

　　乐曲的节奏趋向急促，陈玄林可以清晰地看清女人艳丽的面庞上浮现的一丝绯红，就好像锐利的玫瑰终于展现出她的娇柔，他的眼底这才浮现出一丝兴味。

　　就在尾音即将落下的时候，女人突然凑近了些许距离，漂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凝望着他。这样暧昧的对视就像是一见倾心的年轻男女，引不起他人丝毫的怀疑。然后他就听见女人轻声开口：

　　“‘南风’不请自来。”

　　乐声戛然而止，女人自他的怀抱脱离，优雅地行礼，继而转身退出舞池。

　　陈玄林想起了前几日组织上冒着极大风险传递给他的关于接头的情报，目前为止事情一切顺利。

　　周遭依旧有年轻的名媛用带着倾慕的眼神打量他，却再没有人敢像陆想一样主动提出邀约。陈玄林沉思了片刻，端起一杯香槟走到远远缩在角落的陆想身边。

　　“你好，陆小姐？”

　　陆想微微笑了，举杯回应他。

　　“你好，陈先生。”

　　陈玄林看到她怡然自得的模样，很难得地顿了顿。

　　“很高兴认识你。明日能否有幸邀请陆小姐共进晚餐？”

　　冷漠到不近人情的男人第一次在大庭广众之下主动亲近一位女性，惊呆了周遭竖起耳朵听墙根的人们，陆想闻言却只是挑了挑眉：

　　“不好意思，陈先生。”

　　他被拒绝了。有声音已经压抑不住地窃窃讨论起这件令人兴奋的八卦，陈玄林面上却带上了一丝笑意。

　　她足够耐心，且机敏。他很满意。

　　接下来的进展并不出乎大众的意料，陈玄林对陆想展开了追求。随后，他们开始约会，甚至一同出入诸多社交场合，紧接而来的便是订婚、结婚——

　　虽然在知晓一些内情的名流圈子看来，这更像是陈玄林对他父亲的反抗，他们父子向来不合，而已故的陆先生曾公然反对过陈老先生的政见。旁人八卦到这里也就作罢，但他作为军统局的人，涉及机要太多，上面格外警惕的态度并不算出人意料。

　　隆重而盛大的婚礼上，隐秘的地下工作者第一次正式地会晤，昭告着他们已然成为并肩作战的战友——即使在严密的监控下，他们甚至不能向对方郑重地敬一个礼。

　　他们是整个庞大而残酷的时代背景里，微不足道的一角。但当他们在祝词中交换戒指、许下誓言，他们知道，这将会是改变他们一生轨迹的共事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