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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桃色公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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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即便他不出声,在人群中也是显眼的。
怀禾不大愿意承认这个人仅凭气质就足够出众,于是她也的确找出了另外的原因。
——在挤嚷的新旅客中,他是唯一一位没有随身行李的。
争端停歇,秩序恢复,怀禾停在栏杆边,不再有过去帮忙的必要。
半层楼梯下,同事用英文道谢,男人挑眉,没再多说什么。
随后,怀禾看到他被同事指引进了电梯间。
是了,她现在站的这层,是中层甲板。需要搭电梯的话,那么订的应该是顶层的套房,确实符合他的消费习惯。
轻舒了一口气的同时,怀禾才察觉,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竟悄悄板直了腰杆,好像下意识迎接什么人的检阅一样。
看着那人的背影消失在视线尽头,怀禾又想起下午在墓地,他的奇怪举动,想起那块深灰色石碑上,并无异常的墓志铭。
接待完新上船的乘客,汽笛拉出森森鸣响,天色也跟着暗下来。
这个时间,船上最热闹的地方,除了甲板,就是餐厅和赌场了。
至于怀禾所在的免税店,每逢停靠都提前关闭,游轮行驶途中也是每天到点就关闭,所以下班总是很早,自由时间也多,可以说是很悠闲的岗位了。
她很多时候都是换下制服,然后混入甲板上的人群中,看海发呆。
就比如现在,怀禾回房间简单梳洗过后,就选择避开人多热闹的地方,去了她常去的甲板一角。
她花了将近一周的时间,特意试过船上她能去到的各个角落,才好不容易在甲板上找到了这么一个合心意的位置。
头顶是楼梯架,前面几步远就是与人同高的金属挡板,几乎没有视野可言。
无论是看风景和吹海风的游客,还是穿梭通行的工作人员,基本都不会拐进这个角落。
刚洗过的头发只擦到半干,不会往下滴水,她伸手到脑后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梳着,一边等头发自然晾干,一边思考今晚有没有什么电影想找来看一看的。
身后一声嘶哑的火石摩擦声打断了怀禾的思绪。
她回头看一眼,是一簇火苗,在寂静中平稳伫立。
怀禾下意识皱了皱眉,她平时躲在这里发呆,消磨时间的时候,可从来没有遇见过别人。
顺着火苗去寻,火光单薄而热烈。
然而透过火光,有一双眼睛,却是浓郁又冷淡。
那人叼着一支细烟卷,擦亮火石后,不伸头去就火,反而慢条斯理地把火机端到面前,懒懒地吸上一口气。
橙色光点很快被男人的气息引渡到烟卷末端,焰光被毫不留情地掀灭,化作一口凌乱的白烟散落在咸湿的空气里。
像是太阳下山,星月才得见。
火光灭了,怀禾这才看清楚眼前的人。
他勾着背,懒洋洋地斜倚在桅杆边,在清透的夜色里,好整以暇地盯着她。
像被那眼神烫到似的,怀禾低下头,视线闪避着往下落。
她细心地发现,他身上的衬衣不是先前那件了。
现在这身领口要更松散些,不知道是不是上船之后已经洗过澡了,甚至还换上了房间里配的拖鞋,盖面上绣着绿石号的徽标,小小一团金线趴在白色鞋面上,盯着看久了,还会让视线变得模糊。
连续几下眨眼调焦过后,怀禾意识到自己的思绪跑题,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却没出声说什么。
反倒是那人,手肘向后一撑,直起身来,整副身躯舒展开来,高大又落拓。
怀禾听见他像是轻笑了一声,又像只是吐气:
“怎么,这里也没说不让抽烟吧?”
字正腔圆的中文,只是咬字的力度如同他的声线一样,透着一股懈怠松懒的劲儿,连同灰白的烟雾一道散开。
怀禾摇摇头,又想起这处角落不光清净无人,也没有灯光照明。
于是又补了一句:
“可以抽,而且这底下避风,点火也方便。”
说完,她其实有点想回舱里了。
本来就是漫无目的地打发时间,才跑到甲板上的角落来的,现在多了个人在旁边,就不是那个味了。
怀禾自认没有流露出攀谈的欲望,可也不知是不是在异国他乡难得撞上母语的缘故,那人竟然再度对着她开口。
语气依旧散漫淡薄,说出来的话却意有所指。
“不止是,方便点火吧。”
还真不能怪怀禾自作多情、胡思乱想,而是这人的神色实在晦暗,语气又实在轻佻,难免叫人浮想联翩,觉得他话里有话。
不过稍作联想,怀禾又觉得,这人混不吝的样子,才十分合理。
她抬眼,发现对方仍旧盯着她。
月色轻覆,为那双同大西洋一样深不见底的眼里,点上一层清透的漆。
距离好似也被模糊着拉近,从他的眼睛里,好似能看见海水的颜色,看见不会拐进这个角落的风,看见一整个此刻正在轻盈流逝的夜晚。
怀禾甚至生出了一种,这不是他第一次这样看着她的错觉。
她怔怔地发现,原来即便没有灯光,光靠天边那一轮圆月,也能看得足够清楚。
可是入夏的月亮,不是应该没有冬天的亮吗,为什么还能看得这么清楚呢,怀禾当着人面再次走了神。
“Whitey!你怎么又躲在这里,快来,我在赌场给你接了单好生意呢!”
这次拉她回神的,是游轮赌场的小荷官Romeo,意大利人。
不像别的专业荷官,在桌台上大都不苟言笑,把公平公正刻在脸上,Romeo似乎跟谁都能乐呵呵地聊两句。
哪怕碰到语言不通的,他也能操着一口蹩脚的口音,卷着舌头蹦几个含糊不清的词语出来逗客人开心。
关系倒是拉近了,可为这,Romeo也没少挨经理的骂。
但Romeo似乎秉承着意大利人浑然天成的热情与乐观,毫不在意,每次都诚恳道歉,然后屡教不改。
这总让怀禾想起比利怀尔德的《桃色公寓》里,那位意大利邻居,对着男主角说“You are a cutie pie.”
她当时看到这儿就乐了,促狭地想,大概也只有意大利人会对一个花花公子说出“你是个灵巧的可人儿”这样的话了吧。
Romeo的乐观与热情真的时刻在线,怀禾上船之后,就是因为被他艰难又努力的几个中文词汇逗笑,才跟这位意大利同事慢慢熟悉起来的。
他还在听怀禾说完自己的中文名字之后,擅做主张地给她起了个英文小名Whitey,并且叫得不亦乐乎。
怀禾不顾面前仍在持续探究的视线,在Romeo的朗声呼唤中转身,应声从她的“完美角落”里退出来。
她朝Romeo走去,问他:
“你怎么这会儿半路还能出来?又被经理拎下场来了?”
Romeo咧着嘴,笑出一口大白牙:“那倒不是,今晚我桌上的客人赌运很好,我赚够钱了,就提前下台啦。”
两人并行至进船舱的楼梯前,乍然风起。
怀禾的长发被潮闷的海风托至空中,她没有伸手去拢住乱舞的发丝,反而任由它们漂浮,挡住身后那道耐人寻味的视线。
她没有意识到,自己离开甲板的步伐,落在身后那人眼中,简直堪称扬长而去、溜之大吉,背影里明晃晃的解脱感。
陈郁渡扬手灭了指间的烟卷,收起方才颇有几分玩味的表情。
他现在基本可以确认一件事。
——她完全不认得他了。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桃色公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