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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格拉斯哥 ...

  •   《从格拉斯高到贝鲁特港》
      文/酒过九巡
      2022.7.30
      晋江文学城独家首发

      这是怀禾在绿石号游轮上工作的第八周。
      航程到了苏格兰中部,克莱德河西岸。

      下午两点,游轮即将靠岸,在格拉斯高的城市港口停泊五个小时。

      怀禾所在的岗位是游轮上的免税店柜台。
      靠岸前,免税店总是需要提前关闭,但今天关店前有客人因为付款信用卡一直被拒,耽误了不少时间,导致游轮靠岸停泊的汽笛都拉响了,她们还在收拾柜台。

      同事姐姐Emma问怀禾:“你今天有下船的行程吧?”

      怀禾一边给收银机上锁,一边点头。

      “那你快回房间去换衣服吧,这里我来收拾就好。”

      下船的行程,指的是额外承接导游与翻译的工作。
      不像传统导游那样还需要安排行程,怀禾只负责跟着雇她的游客走,游客决定去哪她就跟着去哪,路上帮忙拍照,有需要的情况下再帮忙翻译交流。
      除了每个目的地会稍做功课备用之外,她通常很少主动发表意见。

      游轮上的官方管理对于职员们这种赚外快的行为算是默许的。

      因为营业点关闭后的时间,都属于自由活动时间,而像怀禾所在的免税店这样的岗位,本身也是允许员工随着停靠去岸上自由活动的。
      只要不耽误本职工作,在起航前及时回到船上,就没问题。

      怀禾跟船不久,这项业务还是同个柜台的前辈姐姐教她拓展的。

      只需要在游轮上的正常服务过程中,自行判断寻找可能有需求的目标客户,会的语种越多,可选范围也越广。

      前辈姐姐Emma是美国人,除了英语,她还会讲西班牙语。
      其他同事里,也有会法语、意大利语的,也有专攻亚洲小语种的,大家互不干涉各自盯准目标,倒也鲜少因为抢活而发生矛盾。

      而对于怀禾来说,只需要接中国游客的生意,就足够她排满所有的档期了。

      她不紧不慢地继续手上的活,“我一会儿可以直接穿制服带客人下船吗?”

      “倒也不是不行。”

      “那就来得及,我跟你一起收拾完再走。”

      既不想让约定好的客人在甲板上干等,也不想为了赚外快就把分内的工作丢给同事,怀禾选择省去换衣服的时间。

      今天要陪的是一对老夫妻,他们据说是孩子考上了这里的大学,有着近六百年历史的格拉斯高大学,所以报了游轮旅行,途中顺带上岸看一眼孩子。

      怀禾当时还觉得有些奇怪,既然孩子就在当地,为什么不叫孩子来接,反而要雇她来陪同呢?

      直到今天这对老夫妻报出目的地,她才心下了然。

      不似平时陪同游客,小城市基本就是去找当地的特色集市,大城市则是那些著名的打卡景点。
      今天下船登陆的目的地,是一座公墓。

      怀禾想了想自己提前做好的功课,有些不确定是否合适再拿出来做话题。
      没有犹豫太久,她很快就决定,还是沉默些的好。

      将将入夏的苏格兰,春风像是还没待够,意犹未尽地夹带生机。
      初踏入这座城市,怀禾没有机会先感受任何景观风貌,就带着雇主直奔市中心的大公墓。

      步行穿过格拉斯哥大教堂,再穿过叹息桥,石碑林立。
      打眼看过去,路过的尽是些蒙尘的旧碑,边沿布满风化的潦倒痕迹。

      视野倒是开阔,草木也葱茏,仿佛在这样高浓度的绿色里,连忧郁都是豪放的。

      石碑上的英文名,怀禾一个也不认识,只能从底下的介绍里窥见他们被缩略的生平。
      早起维多利亚时期的勋爵,工业革命的世族大家都赫然在列。
      甚至还有一块刻着头像的石碑,底下的介绍里却写着,是一首童谣的作者。

      如果这片土地也曾有过群星闪耀的时代,那么这里就是群星坠落凋零的落址。

      怀禾先是在其间感受到古旧的萧索,随后又觉得是自己自作多情。

      越往里走,石碑肉眼可见地少了年代感,边缘棱角清晰到锋利。
      怀禾停在那对老人身后不再跟上前去,留出空间给他们。
      等待的时间里无事可做,她索性在草坪里找了棵足够殷实的大树,贴着树干盘腿坐下,放空回想刚刚路过的那些石碑。

      明明不是阴雨欲来的天气,云团却很大,还压得很低,好像每一朵云都离头顶很近。

      然而比起云层,还另有逐渐靠近的脚步声。

      既不滞重,也不轻快。

      脚步声并不在任意一块石碑前长久停留。

      怀禾依旧背靠大树一动不动,没有理会,只在心里默默作着派不上用场的判断。

      这个人大概,既没有在默哀,也不是来祭拜的。
      亦不像是在找人,因为移动的步伐听起来,并没有缓急之分。

      而像只是在其间巡视,一块一块石碑地看。

      怀禾脑补完这人像墓地管理员一般的姿态,暗暗觉得滑稽过后,就打算停止这种擅自的分析。

      刚低下头,却分明听见一声嗤笑。

      很短促,但声音并没有刻意放轻。
      几乎是完全不加收敛的态度,怀禾听得很清楚。

      她这才连忙抬眼去看,却只看到一个落拓的背影。

      下一秒,那人开始接电话,挪动步子的角度和频率依旧不改,如同下意识地、无目的地闲逛。

      只是方向和距离似乎......离她越来越近。

      怀禾猜想那人大约是没注意到树荫下还躲了个人,对着电话的腔调也毫不避讳。

      明明不是在密闭空间,更不是多么肃静的场合,合该有风声,有树叶草丛虫鸟声。
      可那道嗓音偏偏直直往怀禾耳朵里钻。

      不知道电话那头说了些什么,他似完全不放在心上,浑不在意地接了一句,“瞎扯淡。”

      话里漫不经心的轻蔑,同先前那声轻嗤的调性异曲同工,丝毫不加遮掩。

      实际上,身处别样的语言环境,的确会有种不合时宜的安全感,觉得周围的人都听不懂自己说的话,所以可以尽情地大放厥词。

      怀禾不确定这个男人是否也出于这样的原因,又或者,只是单纯地没注意到她的存在。

      即便从他的话语里听不出什么有效信息,但毕竟是说着她能听懂的中文,不想惹上偷听的嫌疑,怀禾觉得还是避开为妙。

      打定主意,怀禾站起身,拍拍身上的草梗,打算从树荫下出来,绕去远一些的地方。
      至于手掌拍出来的动静,就当是提醒对方隔树有耳了。

      然而下一秒,怀禾转头,竟撞上那人的眼神!
      她分明见他看了自己一眼,淡淡地朝电话那头递了句:“是么?”

      那架势,很怪。
      活像是自己成为了被谈论的对象似的。

      然而,他没道理认得自己。

      怀禾强行定下心神,绕开那棵粗壮的老树,从他身侧擦过,往她的两位客户那头走去。

      离家留学的儿子出于怀禾不得而知的缘故,永远地留在了异乡,这对老夫妻的情绪已经算是相当稳定了,大约是早已接受了现实,没有激烈的悲恸,只有无尽的低迷。

      这样的氛围下,她没有把握说出最妥帖的安慰话语,于是干脆什么都不说,更不提问,只静静站在他们身后,等他们什么时候愿意注意到自己的靠近了,就是可以离开的时候了。

      走之前,怀禾迎上前去,扶了一把老太太。

      走出一截,回到那棵大树前,刚才那个男人已经不在这里了,怀禾悄悄扭头,瞥了一眼身后那块引来一声嗤笑的墓碑。

      石碑很光滑,在云团裹住的阳光下看起来很新,两行字的刻痕里也没有填漆。

      “他没有做过什么善事——可在心灵上,却实实在在是个好人。”

      并不是什么抖机灵的台词,反而是同俄国诗人普希金的墓志铭如出一辙的一句话。
      怀禾想不出来笑点在哪里。

      .

      从大公墓缓步出来,老夫妻没有选择找一家当地餐厅用餐,而是祭奠完,就打算回船上。

      对于这样的行程安排,怀禾私心是很满意的,因为这样她就不用担心时间问题,而可以早早回到船上,吃完工作餐,然后回归岗位。

      免税店今晚不会再重新开放,怀禾被轮到去做新上船旅客的接待。

      对于这样的“加班”安排,怀禾倒不会像其他同事那样,抱怨“资本家真是不管在海里还是地上都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打工人”。
      这不是一份她会做很久的工作,任何遭遇都权当只是体验,少些怨言也很正常。

      低压的云团仿佛是大公墓限定,回到绿石号游轮的甲板上,克莱德河岸的港口上空,天是高的,云是轻的,就连西垂的日光都敞亮。

      怀禾心不在焉地守在人来人往的甲板上,脑中的画面却不受控制地跑回云影憧憧的大公墓里。

      不期然遇见的那个人,衬衫里裹进还没来得及升温的轻风,显得比一般人穿着套头卫衣还要随意。
      逆光的身影连边界都不分明,却是开阔的画框里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毫无预料地迎头撞上的那双眼睛,那不是惊鸿一瞥,而是以筳撞钟。
      耳边毫无声响,只有无形的灵魂独自沸腾,经久不弭。

      那是一种她无法用语言形容的震撼,因为那个人,还是一如既往地......难以概括。

      下沉的夕光穿透云层,怀禾一手握住身侧的铁质围栏,一手轻抚胸口,吐出一口气。
      仿佛这口气从公墓的大树下,从那猝不及防的一眼起,一直憋到现在。

      登船口此时却传来喧闹。

      怀禾回过神来,拐过去看,已经推搡起来了,不知是有人插队,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起的冲突,她没能看到开头。

      档口的同事艰难地想要安抚,“先生,请您不要激动,我们——”
      细声细气的年轻小姑娘,声音完全被人群盖过,怀禾不认识这位同事,但她一个人明显搞不定这场面。
      怀禾松开手,忙要下台阶去帮忙一起调停,却见一个年轻的男人已经出声制止了,说的语言还不是英语,听口音像是苏格兰本地的方言盖尔语。

      这不在她一个英专生的技能范围内,但很有效,那位情绪激动的客人的确停下了不文明的动作,只是争辩的欲望依旧强烈。

      怀禾停在原地,没有心思再去探究底下发生了什么,那些人又在说着什么她听不懂的话。

      因为,隔着半层楼高的钢制楼梯,从蘸满金光的金属缝隙里,怀禾再次认出了那个一身轻薄衬衣,敞着领口,一脸坦然的年轻男人。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格拉斯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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