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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第七十五章 ...


  •   在宗主大人妙手回春以及稀世药材如流水般供应之下,明邃醒后身体恢复得很快,不出半月便好了个七七八八。

      这日天气不错,阿盏扶他去院子里晒太阳。房间里呆久了难免枯燥,明邃呼吸着久违的新鲜空气,有种重获新生之感。

      望月是个心思细腻之人,对于没能保护好明邃之事一直耿耿于怀,见了他也总是眼神闪躲,倒是弄得明邃也跟着不自在起来。他干脆将人叫到身边,敞开心扉开导劝说多时,才总算是把望月的心结打开。

      相较之下,方寂就显得痛快许多,坦诚地道了个歉后,二人便与从前那般无异了。

      其实他们竭尽全力保护自己,甚至不惜以命相博,这对明邃来讲已是莫大的恩惠,自己感谢还来不及,又怎么好意思接受他们的歉意呢?

      至于明石渡之战发生的所有诡异之象,包括赤羽乌的出现,以及明庄二人的特殊能力,明邃与方寂也都毫无保留地公开了各自的秘密。

      原来,赤羽乌本是为祸一方的凶兽,被鸦族祖先制服后,镇压在了乌轮塔下,也就是鸦塔地宫的最底层。之所以没杀了此兽以绝后患,倒是与龙族对待龙的态度极为相似——赤羽乌本身力量强大,机关重重的鸦塔之中镇压着这么一只妖兽,即便无法为己所用,单是其威慑效果就足以令其他部族忌惮了。

      然而赤羽乌并不甘心困于人类之手,在暗无天日的地底不断挣扎,日复一日哀嚎着奋力挣脱桎梏。如此下去并非长久之计,于是德高望重的时任族长站了出来,竟是以一己之力奇迹般将它驯服。

      只可惜经历了三天三夜大战的年轻族长,终因消耗过度早早离世。刚刚被驯服的赤羽乌感很快应到了主人的逝去,但它并没有离开,而是感念旧情,依然心甘情愿地继续为鸦族效力。

      可人类的贪欲总是会在得到利益后变本加厉地膨胀。

      鸦族开始利用赤羽乌大肆扩张地盘,短短数十年就发展成西南部族中最为强大的一支。他们驱使巨鸦烧杀抢掠,屡战屡胜,正当鸦族意气风发之时,却在一场与兽族的对抗中惨遭重创。

      赤羽乌受了不轻的伤,新任鸦族族长却并不放在心上,他资质平平,野心却是不小,不断迫使巨鸦继续战斗。但神兽终归不是平庸之辈所能掌控,它临阵叛变,一把火将鸦族化为灰烬。

      那是他们最辉煌,同时也是最惨烈的一场战役。

      鸦族在一片茫茫火海中自食恶果,最终败在了冉冉升起的兽族手下。乱世之中最后一轮权力交替自此结束,从那时起,西南各部族迎来了以兽族为尊的稳定统治。

      成王败寇,风光无两的鸦族开始走向衰败,虚弱的赤羽乌再度被封印,接下来百年间都无人能将其驯服,直至方寂的出现。

      明邃一直觉得方寂是个奇人。他的身体里流淌着的鸦族和鸾族共同的血液,明明是最渴望闲云野鹤般生活的人,却总要被迫站在风口浪尖。领导鸾族,复兴鸦族,即便有违初心,他也毫无怨言地做着这一切,而且比任何人都更好地继承了先代们的意志。

      然而造化弄人,这么个从头强到脚的人,却偏偏栽在了他亲手带大的陈族长的手里。

      “想什么呢?”

      飘远的思绪被打断。明邃回过神,发现黎深不知何时站在了不远处,正浅笑着看他,笑意直达眼底。冬日已去,没有一个春天不会到来,院子里连翘花开得正盛,反衬得白衣胜雪的宗主大人更加超凡脱俗。

      从刚入住的那日起,明邃就发现了这院子的妙处,无论布局还是陈设,这里都与他京城元什巷住惯的明宅十分相似,明显是黎深特意花心思为他改建的。

      “在想德音的事。”明邃道:“他的伤可好了?”

      别的男人有什么可想的?黎深不高兴地挨着他坐了下来:“早好了。倒是你,还没痊愈怎么就出来吹风了?”

      谁能想到外人面前威严冷峻的宗主,实际上是个每日跟在他屁股后面婆婆妈妈的唠叨鬼呢?明邃抬头望着万里无云没有一丝风的天空,很明智地转移了话题:“我们何时启程回丹济?”

      黎深在雾川已经停留了不少日子,的确是时候回去了。朱苑已经蠢蠢欲动,万一有变,丹济也需要有他坐镇。

      “等几天吧。”黎深道。

      明邃心里清楚,他是在为自己的伤情考虑,但事有缓急,若是因为养伤而延误大事那便得不偿失了。

      “不等了。”明少爷拍板道:“一直在这里我也总安不下心,还是早些回家的好。”

      “回家”二字触动了宗主大人,他不禁深深看了明邃一眼。

      “好!”黎深痛快地应了下来,他握起明邃微凉的手,重复地说了一遍:“回家。”

      明邃没有挣开他,而是状似不经意道:“这之前,有件事情需要宗主大人交代清楚。”

      黎深挑眉:“什么事?”

      明邃目光闪烁,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那日在半辉岭时你曾说过,第一次见面时就喜欢我,所以说……其实你在很多年前就看上我了?”

      黎深一怔,继而爽朗一笑,大方承认道:“是。”

      他这般坦然,反倒让明邃窘迫起来:“你这人……”

      “我可是一片真心,天地可鉴。”黎深说起情话来脸不红心不跳,十分撑得住场子。

      “那为何……”明邃停顿片刻,清了清嗓子才复又追问:“当年被救之后,你便音讯全无,当时为何不再与我们联系了?”

      即便担心明家被牵连,暗中着人报个平安也是好的。

      “当时去京城,为的是投奔我舅舅顾大将军。”提及此事,黎深自是要好好解释一番:“从蒹州逃出来之前,我娘曾嘱咐我,让我此生再不回蒹州。当时我势单力薄,只能在大将军的庇护下苟活。舅舅虽手握兵权,在京中势力不容小觑,但蒹州的情况你是知道的,任何蛛丝马迹都不可能瞒得过去。”

      明邃点点头。

      “而落崖后的生死不明,刚好成为我逃脱追踪的最佳契机。”黎深接着道:“虽说你府上参与巡山之人知道你我获救之事,但有你母亲在,一切便有转圜的余地。她将那些人的记忆暗中作了修改,我活着的消息便由此隐瞒了下来。你母亲于我是救命之恩,也正是因为有此渊源,她才放心让我把你从京中带出来。”

      竟是这样……难怪他当时不愿意离京,父亲母亲反而催着他走。

      黎深没等他说话,接着又提起了另外一件往事:“还记得去年在京城,你第一次来我府上时,就对我用起了读心术吗?”

      明邃自然不会忘记,当时他还以为自己要被灭口,很是胆战心惊了一阵,如今想来却只是好笑:“只可惜失手了,没能窥见小顾哥哥的内心。”

      黎深也笑:“你可知为何瞳术对我不起作用?”

      明邃摇头,这正是他想不通的地方。原本他怀疑是自己能力有限,遇到黎深这种意志坚定之人就会束手无策,此时听他特意提起,看来事情并非那样简单。

      “这也是你母亲所为,提前为我破除了一切瞳术的影响。”黎深解释:“当时我还有所不解,如今想来,大概是同为西南出身的缘故,她对自己的身世有所猜测,为保我周全才有此举。”

      明邃不知背后还有如此多的后续,不禁唏嘘,同时默默感叹了一番母亲的良苦用心。

      “我在蒹州还未逃亡的时候,曾因毒发导致全身溃烂,愈合后相貌有所改变,因此得以在顾府隐姓埋名两年。”黎深想起在顾府的日子,竟是人生中最为平静的时光:“两年后,我得到母亲亡故的消息,于是火速赶回了丹济城,又经过很长一段时间的混战,我才算是坐上如今这个位置。”

      他说得简单,每一段经历的背后却都是由血泪铸就。刀尖舔血的日常才打造出如今高高在上的一宗之主,别人也许羡慕其风光,明邃却只为他感到心疼。

      “都过去了。”他回握住黎深,拇指在他手背上安抚似的摩挲,很想对他说一句“以后有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承担这些”。

      可话到嘴边,却又说不出口——他真的能做这样的保证吗?

      终有一日,他要离开蒹州,离开黎深。到那时,他们之间又会变得怎样?

      明邃觉得自己在漩涡之中越陷越深。

      蒹州这片宽广的土地,每一处都充斥着危险,但同时又因为黎深的存在而变得无比安全。他不得不承认,与京城的安逸生活相比,自己更喜欢这个到处都是未知和不确定的陌生环境,不光是因为有黎深,他自己的身体中似乎也流淌着为冒险而沸腾的血液。

      危险有时是种诱惑,且总会伴随着意外之喜一同出现。正如这次与朱苑一战,他虽然一度命悬一线,但与之相应的,他在又一次突破极限之后激发出了自己新的潜能。

      如果让他重新来过,明邃知道自己依然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直面危机。

      在西南,挑战总是与机遇并存,他越发离不开这里,如果有朝一日回到京城,他还能如同原来那般,重新过起平凡寡淡的生活吗?

      明邃摇了摇脑袋,让自己暂时抛开这些想法,转而问起另一件事来:“对了,你怎么突然来雾川了?”

      他听阿盏说起,若非黎深及时赶到,自己这条小命八成是捡不回来的。可算算日子,即便方寂第一时间就把他重伤的消息送去丹济,黎深也不可能来得这般快。若真是收到情报再动身,这一去一往的功夫,他大概早就凉了。

      黎深解释道:“阿曙给你卜了一卦,挂相不大好,我不放心便亲自来看看。”

      岂止是不大好,简直是凶到家了。明邃第二次听人提及这个名字,不禁对这位叫做阿曙的女子十分好奇:“她的预言真的会灵验吗?”

      黎深点头,语气中透着不容置疑的肯定:“神巫通常能够感应到一些事情的发生,不过对于历代神巫来说,除非族中有重大事件发生,他们很少占卜,也极少做出预言。”

      明邃听糊涂了:“可我并非你宗族之人,神巫为何会为我卜卦?更何况还是与族中要事相关?”

      黎深对此也颇为不解,但他还是见缝插针地占起了便宜:“也许她预知到昭澜公子迟早会嫁到我兽族中来,于是提前将你算进宗族族谱里了?”

      明邃简直无语,旁边的阿盏则是一阵剧烈的咳嗽,他难以置信地望向明邃——听这意思,他家少爷黄花大小子,竟然神不知鬼不觉地跟人私定了终身?

      什么时候的事?征得老爷夫人同意了吗?

      三书六礼呢?八抬大轿呢?

      酒席在京城办还是在蒹州办?

      好像哪里不太对……阿盏意识到自己跑偏了,连忙将狂奔的思绪拉了回来。他家少爷可是男子,怎能委身于另一男子并且与之成婚呢?

      可叹黎深明邃二人眉来眼去这么久,正直的盏哥居然丝毫没有察觉出异样,当初第一次见黎深时的机灵劲儿大概已经就着黎府大厨每日精心准备的饭菜给吃了。

      “少爷,这……”

      明邃故作冷静,脸颊却不由自主地微红起来,他瞪了黎深一眼:“说什么浑话呢?”

      嘴上虽抱怨着,但经此一劫他也看清了自己的内心。与庄寻的那一场交手,如果没有对黎深的那股执念,他不可能顺利打通关窍,从而虎口脱险。

      黎深只是目光柔和地看着他:“也给我弹一曲琵琶吧。”

      明邃微怔:“你怎么知道我会弹?”

      黎深但笑不语。

      也许是从方寂那里得知的吧。明邃不太在意地想着,倒也没推辞,让阿盏取了琵琶来,随手拨弄几下,然后便即兴弹奏起来。

      从前他只弹答答的曲子,而这一首,是他为自己而作。

      几乎没有人知道,明府大公子的琴技才是真正的一绝,不仅丝毫不逊于其妹,反而更胜一筹。

      黎深闭上眼睛,仿佛自己又回到了那个绝岸千丈的山洞之中。

      那棵歪脖子老树重新变得枝繁叶茂,果实却仍是稀稀拉拉不怎么争气的样子。他与明邃双腿悬空,并排坐于洞口,二人处在天地之间,又好似超脱了天地的束缚。

      他们变得自由而简单,周围没有任何世俗的打扰,只有一只白色的寿带鸟从他们身边滑翔而过,拖着长而优美的尾羽向天际飞去。

      (第三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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