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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


  •   民间虽常说春雨贵如油,但今年开春不久却已经下过了好几场雨。

      自打从黎府回来便是接连不断的雨天,明邃懒在家里哪里都没有去,偶尔看看窗外天地连成一片,倒也觉得分外惬意。

      空气中满是泥土的气息,而院子里的连翘花开得正盛,黄得明艳艳的,看上去甚是惹人怜爱。

      这日雨势终于收了,天空却仍有些阴沉沉的。明答答是个闲不住的性子,在家闷了几日,早就待不住了,便也不管外面有没有完全放晴,带着贴身侍女就去了城郊明家祖宅,说是要去给祖母请安。

      明邃祖父去得早,家里靠祖母许氏支撑了十多年。二老膝下三子一女,明邃之父明蕴排行最末,之所以由他继承家业,却是因为上面二位哥哥要么爱好古玩玉器,要么醉心书画创作,都是只喜欢花钱不喜欢赚钱的主儿,谈生意方面着实没什么天赋。

      明蕴的三姐倒是个雷厉风行的女中豪杰,却因着女子的身份无法掌家。幸而还剩一个靠谱的,许氏于是力排众议,把家业交给了幺子来打理。明蕴倒也没辜负母亲期望,明家生意在他手上做得可谓风生水起。

      这许氏本就是个寡淡性子,操持了这些年实属不易,眼看明蕴能独当一面了,便赶忙撂了挑子,一个人回祖宅吃斋念佛去了。

      说来也奇,许氏好静,习惯独居,于儿女并没有多少精神寄托,却唯独对聒噪的孙女明答答宠爱有加。答答便时常去陪祖母小住,说话弹曲儿给老人家解闷。

      她这一走,剩下明邃与父母在家,府上倒是安静了不少。

      午饭过后,就见账房邹先生同漕运管事章淮征过府回话。

      明家生意涉猎广,运货有自己的船帮。这船帮平日主要供自家差遣,若有余闲也接些外面的生意。

      只是外面的钱也不那么好赚。前些时日,章淮征接了个单子,负责把南边暨州的梅酒运到京城各大酒楼,装了足足五大船。当时双方说定由供货方负责装船,章淮征的船队只管运送。

      岂料中间出了岔子,起初是几个装船的伙计手脚不利索,打碎了好些坛子,却要赖在他们船队身上,说是在船上碎的就得他们船帮的负责赔。双方为这事纠缠数日,章淮征耗不过这帮不讲理之人,只好认栽,自掏腰包把窟窿填了。

      可没成想到了京郊码头,各大酒楼遣人提货,码头熙熙攘攘难免人多手杂,有些数目还对不上,林林总总又生出不少是非。结果这趟船下来,不但跟得亏了,还窝了一肚子的火,章淮征越想越气,这才来找东家拿主意。

      明蕴安抚了他一番,总结道:“说到底还是分工不明确。”

      “老爷,您说的是不假,况且这样的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章淮征愤愤不平:“咱们船队主要是做自家生意,平日里装货卸货,各商铺的伙计们都有经验,出不了问题。可是咱们毕竟同那些专门搞这行的船帮不一样,码头上没雇搬运工,有生意来了,一律事先谈好只管运不管搬,可每每出状况,却都赖在我们头上。”

      “章管事,坐下喝口水。”明夫人劝道:“莫要着急,还是让老爷拿主意吧。这事不怪你,以后若再有损失,无论多少都报给邹先生,别自己悄悄地去填补,知道吗?”

      章淮征讪讪道:“只不过这三天两头的,也不是什么大事,我也不想总让老爷费心。”

      明夫人笑说:“他不费心谁费心?本就该他去管呢。”

      “夫人说的是。”明蕴附和:“只是咱们明家这船帮不大不小的,若说雇些人专门在各码头帮忙装卸货物,却也没那个必要。退一步说,即便雇了,这不相当于和人家正经船帮抢生意么?各行有各行的规矩,我琢磨着……这么做也不大合适。”

      几人各自陷入沉思。此事若是好解决,也不会拖到今日了。

      明蕴看了眼在一旁研究图纸的儿子,问道:“邃儿可有什么主意?”

      明邃没想到父亲会忽然问他,闻言便放下了图纸。只见那图纸上面画着新式货船的设计样图,看上去密密麻麻复杂得很,正是章管事方才拿过来的。

      明邃略一思考,想了个主意:“父亲,不便增派人力的话,不如增加些物力可好?”

      明蕴未开口,一旁的章淮征倒是眼睛亮了起来:“少爷,这话怎么说?”

      明邃于是问道:“章叔,货物搬上船,都是如何归置的?”

      章淮征道:“自然是清点好数目,分类放进货仓,途中自有专人负责看管,以免物资丢失。”

      明邃点点头——但凡船帮运货,大抵都是这么做的。

      “我倒是有个省力的法子,诸位不妨看看是否可行。”边说着,明邃将自己的想法大致整理了出来:“咱们统一定制一批大型木箱,要坚固耐水,里面装上可拆卸的隔层。把这些木箱固定放置于每条船的货舱里,往后货物不管大小,一律都放进木箱中运送。隔层事先设计好规格,每个隔层装一个,每箱有多少货便也有数了。运送前贴上封条,卸船时以封条完好为准。”

      章淮征听后深觉可行,不禁连连称赞:“少爷您这个主意好。如此一来,交货时双方核对,若封条有动,我们难辞其咎,否则便与我们不想干了。”

      “正是这话。”明邃道:“这样一来还能充分利用货仓空间,一次多运些货物,想来也能省下不少银子。”

      章淮征那边难掩激动之情,明邃讲完,却是没事人一般,接着去看设计图了。

      明蕴笑道:“果然邃儿鬼主意最多。”

      章淮征跃跃欲试,于是请示道:“那属下这就去办?”

      “不急。”明蕴摆摆手:“淮征,开春后生意慢慢多起来,眼下怕是腾不出手做这个,再说这木箱的大小、设计、选材等一应事项,也要花些时间算清楚。这事暂且先放一放,等忙完这一季再说。”

      章淮征是个说干就干的急脾气,眼下有了这么好的解决办法,却不能立刻实施,着实有些不甘。可毕竟钱是东家出的,他也只好耐下性子多等些时日了。

      他这边算是按下了,邹先生那边又拿出账本,抱怨起南边铺子一大堆的糊涂账。

      这二人在明家待了小半日,直到掌灯时分才走。可见大家有大家的糟心事,明蕴虽有心整顿,无奈一时半会也匀不出那么多精力,只好先将那些不怎么要紧的压到后面慢慢做。

      “父亲如果暂时顾不上南边的生意,不如把他们交给我吧。”明邃见父亲辛苦,便提议道:“过段日子我亲自过去看看,您觉得如何?”

      “你要去?”明蕴有些意外,他儿子平日里招猫逗狗还行,哪里愿意插手这些事情?

      “您不是抽不出身么?总得有人去才行。”明邃道:“只不过这几日我还有些其他事情,需要处理好了才能出发。”

      “好。”也不知这人小鬼大的孩子能有什么事处理,明蕴倒是不多问,只道:“到时候我让淮征同你一起。”

      明夫人却不乐意了,埋怨道:“他还小呢,让他一个人去那么远的地方怎么行?”

      “阿娘放心,”明邃安慰母亲:“有章叔在不会出问题的。”

      明夫人见他坚持,便也不再多劝了。

      明邃如此积极,自告奋勇地要离开京城,却是因为另有隐忧。

      当日在黎府吃下的那颗不知拿什么东西捏出来的药,他就一直心有不安,于是便想尽量打探一下解药的事。

      虽然希望渺茫,但是南方兴许有人知晓此药。这药之后会有什么效果他完全不知道,在父母眼皮底下久了,将来万一毒发什么的露出马脚,必然会引起二老担忧。往不好的方向猜测,自己若是哪天被这药搞死了,他也不希望死在父母面前。

      不过眼下的情形却不容许他立刻就走,毕竟范鹏展的案子还未侦破。

      此案牵连甚广,又处处透着蹊跷,黎深既说过会帮忙,明邃便暂时按兵不动,且看他会如何处理。

      这些日子下来,他也看出了些端倪——这黎氏与朝廷之间有纠葛,两方互相试探,他自己不过是个被派去探路的棋子。如今路也探过,接下来则需要耐心等待结果出来。

      果然,又过了数日,黎深托人给他送信,说是案子已有进展,叫他放心。

      原来,范鹏展之死竟是另有隐情。

      当日范母所见,确是他们西南独有的蛊虫无误,此蛊操纵者也已由钟毓亲自押送至衙门听从发落。然而根据此人口供,蛊虫虽是他的,却在案发前几日被一位神秘人士重金买走。他本不愿冒险为之,却终因贪图钱财,加上江湖资历尚浅,未能抵挡住诱惑,这才着了别人的道。

      他口中的神秘人,据说行事极为小心,与他会面时整个人都罩在黑色斗篷之下,相貌身形皆不能分辨。

      原本仅凭他的一面之词不足为证,幸而案发前后几日,他一直在距京城几十里外的霞光镇办事,人证物证俱全,这才洗清了嫌疑。况且若真系他所为,他断不会自己跑路,却单单把杀人的蛊虫留在现场,于是这便成了非常明显的设计陷害。

      事到如今,此案便再不与明邃相干。

      黎深把自己的人交出去,等于做出了让步。此时若朝廷紧咬住不放,怕是不能善了。若双方各退一步,便还有相安无事的余地。

      对峙双方隐隐有剑拔弩张之意,明邃这边却是松了口气。

      只是案子并未侦破,如今又多了个神秘人,整个事件反倒变得更为复杂了。

      明邃原先的想法过于简单,如今若要查清此案,还范鹏展一个公道,却不是那么容易办到的。他只好遣了陶青,让他先给范母送些银子,让老人家不至于太过艰难。

      随后他又亲自登门给江箔道谢,谁知江大爷却因他自作主张去黎府一事十分恼火。

      此事传到江箔耳朵里,明邃一点都不感到奇怪——他与黎深一起在京城中大摇大摆地逛了半日,江箔想不知道都难。

      “好在他也没有过分为难于你。”江箔觉得这也是不幸中的万幸。

      明邃心说那是你小看了黎深的手段。他想了想,还是暂且没有将延年益寿丸的事说出来,免得又闹出什么动静。

      他本有心让江箔帮忙调查一下此药,转而想到江家有关黎深那些面目全非的情报,还是作罢了。

      谁知过了晌午陶青回府,说那范母已然疯癫,谁的话都听不进去了。

      “怎么疯了?”明邃皱眉问。

      “小的也不知。”陶青道:“只是她逢人便说家中遭了难,厉鬼取走她儿子的性命,现下又要来索她的命了。”

      “厉鬼?”明邃不解:“这又从何说起?”

      陶青回道:“小的跟周围邻里打听了才知,这范老太太刚从衙门回来时,虽有些精神不济,看着倒也还好。没想到不过一日功夫,她便忽然间像变了个人似的,天未亮就跑到巷子里哭嚎,扰得邻里不得安宁。问她出了什么事,她只拉着人不放,嘟嘟囔囔地说什么恶鬼放了一屋子的毒虫来索她性命之类不着边际的话。有人看她实在可怜,便壮着胆子进屋查看,结果却是什么都没发现。如此几日,邻里渐渐开始烦了,都说她是因丧子之事变得精神不正常,于是便随她去闹,也不再有人愿意管她家的事了。”

      恶鬼?毒虫?

      明邃预感这件事情并不简单,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虽然理智告诉他不应再过多涉足,但悬案未决,承诺范母之事也未兑现,思来想去,他还是决定去一探究竟。

      有关范母疯癫一事,江箔那边必是早有消息,而之所以没有告诉他,想来是出于保护之心,不打算再让他插手此事了。

      明邃决定一个人去探探——若被江箔知道他又没事找事,不但不会帮忙,十有八九还会阻止。

      亥时三刻,他只身来到范家。

      此时大多数人都已经歇下了,小巷里静悄悄的。这一带住的多是贫民,门前也没有谁家挂灯笼,明邃摸黑找了半天,才总算摸到范母门前。

      他原想同那日初次来时一样,从墙上翻过去,奈何江箔不在,他一个人翻还是有些吃力的,便绕到门前试着推了推。

      门轻而易举地就被打开了——看来范母是真的没有锁门上栓的习惯。

      明邃入院,回身无声将门关上。

      院子那头并列三间瓦房,原本范母与范鹏展起居各一间,中间做了堂屋,院子里另搭了凉棚,棚下砌了灶台,供平日烧火做饭用。

      院内一片黑暗,屋里也未点灯。明邃借着冷冷的月光寻到堂屋外,慢慢推开了窄小的屋门。

      许是年久失修,门被打开时发出突兀的吱呀声,把他吓了一跳。

      这一声过后,周围又恢复了安静。房间里除了些陈年家具,并没有人的气息。

      明邃又走到隔壁两间卧房处,打开一条门缝侧耳听了听,又往里面张望一番,依然没有任何发现。

      他站在范鹏展卧房门口,考虑着接下来怎么办——这么晚了,难道是范母太害怕去了别人家借宿?

      保险起见,明邃打算从这间北屋开始再细细地检查一遍。他轻手轻脚地打开房门进去,只见屋内窗户紧闭,月光只能隐约照进门口几尺见方的范围,明邃摸索着走进黑暗,四下观察着。

      北屋和堂屋都是一无所获。

      最后,他来到了南屋,也就是范母的卧房,伸手将门推开。

      经过一段时间的适应,他的眼睛已经能勉强看到屋内的样子了。范母虽为老妪,这里毕竟也算是女子卧房,明邃心里道了一声‘得罪’,这才进去。

      这间屋子比范鹏展的卧房略大些,简陋的木床靠墙摆着,角落里堆着两个柜子,柜子上摆着镜子梳子针线篓子等一应杂物。床上铺盖叠得好好的,没有被动过的痕迹。

      明邃正欲走上前去细细查看,却忽然僵立在当场。

      他这才发现了屋内的不对劲之处——房间的正中央,竟然摆着一个巨大的长条状的柜子。

      方才来看时,他的眼睛还未适应黑暗,加上又是在门缝里张望,这东西黑乎乎的横在地上,便没有引起他的注意。

      此时这东西越看越邪乎,他干脆凑上前去仔细观察了一番。

      半晌,他忽然倒吸了一口冷气——这哪里是个柜子,分明是一口棺材!

      明邃此刻已然不知该作何感想。眼前的一切都透着说不出的诡异,他给自己壮了壮胆,伸手摸了一下那棺材。

      四下依然寂静无声,不知不觉中,他仿佛已经被黑暗密密地包裹起来,让他在这狭小逼仄的空间里无处遁形。

      明邃定了定神,迅速打开窗户,让更多光线照进房间。他的手有些抖,却坚定地按在那口棺材上,费力地将棺盖推向了一边。

      下一刻,他便看到了范母那张苍老憔悴的脸,她空洞无神的双眼正直勾勾地望着他,月光映照下,范母露出森森白牙,正无声地对着他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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